”宅上方,夜空澄澈如洗,閃爍著滿天星斗。
西南方向,新月升起來了,彎彎的,尖尖的,清清的,亮亮的,多麼美麗的新月!
清真寺上空的紅燈亮了!
此刻,成千上萬的穆斯林都在仰望著天上的新月,它的升起,標誌著齋月的最後一天結束了,伊斯蘭曆的十月就要開始了!明天,伊斯蘭曆十月一日,是“爾德·菲圖爾”——開齋節,全世界的穆斯林都要在同一天歡度自己最盛大的節日!
朦朧的曙光降臨了大地,當人的肉眼能分辨出黑線和白線的時候,穆斯林們匆匆吃一點兒食物,刷牙漱口,洗“大淨”,用美香,穿上節日的盛裝,紛紛走出家門,親戚朋友互道祝賀,一路出散著“乜帖”,低誦著“泰克畢爾”,湧向清真寺,等待太陽昇起之後參加節日的盛典!
1963年的早春,到來了……
雪後初晴,“博雅”宅銀妝素裹,莊嚴肅穆。院門大敞著,川流不息的穆斯林湧進去。這些人,是那些久不走動的親戚,很少往來的街坊四鄰,和奇珍齋主有著多年世交的同行,曾經和新月一起上過小學、中學的青年,居住在清真寺周圍的男女老少鄉親……這些人,新月並不都認識,見了面有些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呢。但人們都知道韓子奇有這麼一個女兒。這姑娘好體面,模樣兒就像從畫兒上走下來的!這姑娘好聰明,附近的孩子男男女女那麼多,就她一個人考上了大學,她給咱回回增了光!這姑娘好可憐,她的大學沒上完,沒上完!這些人,並不都是韓家報了信請來的,人們聽到訊息,心裡咯噔一聲,就不約而同地自動來了。親的、近的,看一看姑娘的遺容,點上一束香,大哭一場;其他人,也願意送上一份“經禮”,表達對這姑娘的哀悼和祝願:這姑娘好造化,真主慈憫她,讓她在聖潔的齋月死去,在莊嚴的開齋節出門,這樣的歸宿真是再好不過了!
神情肅然的阿匐和鄉老,在“伊瑪目”的率領下緩緩走進“博雅”宅,來為新月站“者那則”——舉行葬禮。
天星迎上前去,向他們行“拿手”禮。此時的天星,已經是一個淚人,一個被悲哀擊垮的人。但是,他必須竭盡全力支撐著自己,為妹妹送行,他是這個家庭的長男,沒有人能夠代替他!爸爸已經倒下了,走不動了,他不能讓爸爸去送新月,爸爸受不了!爸爸去了就回不來了!
新月躺在“旱託”上,接受最後的洗禮。
按照教規,最合法的洗亡人的人,應當是死者的至親,或者是有道德的人——堅守齋、拜,信仰虔誠的穆斯林,因為他們能夠為死者隱惡揚善。為新月洗“務斯里”的,當然還必須是女性。韓太太符合這所有的要求,是無可爭議的最合適的人選。她先做了“大淨”,然後和清真寺專管洗“埋體”的女同胞一起,為女兒做神聖的洗禮。穆聖說:“誰洗亡人,為之遮醜惡,真主就寬恕他四十件罪過。”韓太太親自為女兒洗“埋體”,自己的罪過也得到赦免了!人生在世,罪過太多了,需要不停地懺悔,不停地求恕,至死方休……
房門外面,韓家的門頭師傅誦起了“塔赫雅”:以語言、動作和才能表現的一切祈禱和禮拜,都是為了安拉。啊,先知,祝你和平,祝你得到真主的仁愛和福祉!給我們和安拉的一切忠僕以和平吧!……
裡面,香爐在新月身邊繞了三匝,韓太大手執湯瓶,為女兒沖洗。先做“小淨”:給她洗臉,洗兩肘和雙腳。當媽的從來也沒為女兒做過這一切,平生只有這一次,卻是最後一次了!新月啊,媽欠你的太多了,這回都補給你吧,啊?新月什麼也不知道,她無聲無息地領受著這來得太遲的母愛。湯瓶裡的水在靜靜地流淌,伴著媽媽的淚水,灑在女兒的臉上、手上、腳上……
洗完“小淨”,再洗“大淨”:先用肥皂水從頭至腳衝淋一遍,然後用香皂洗她的頭髮,洗她的全身。一個人,不管生前有多少罪惡,身上有多少汙垢,都將在這神聖的洗禮中沖刷乾淨!清水靜靜地流遍新月的全身,又從她的腳邊流下“旱託”,竟然沒有一絲汙垢,她那冰清玉潔的身體一塵不染!
韓太太用潔淨的白布把女兒身上的水擦乾,三個人一起把她抬到鋪好“臥單”的床上,在她的頭髮上撒上麝香,在她的額頭、鼻尖、雙手和雙膝、雙腿撒上冰片——一個穆斯林在叩拜真主時著地的地方。
韓太太凝視著女兒,撫摸著女兒,不忍釋手。但是,女兒已經無可挽留了,該給她穿上葬衣送她出門了。穆聖說:“誰與亡人穿葬衣,在後世,真主將仙衣賜予他。”韓太太責無旁貸,親手為女兒穿葬衣——穆斯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