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生看那軍中氣象,十分雄壯。但見:
兵威整肅,軍令森嚴。轅門左右,明晃晃列幾對纓槍;大寨東西,雄赳赳排兩行畫戟。建牙吹角,依稀光弼旌旗,喝號提鈴,彷彿亞夫壁壘。守衛的,一個個弓上弦,刀出鞘,非此河上翱翔;防護的,一個個人裹甲,馬加鞍,豈似軍中作好、滿營如荼,總奉元戎驅遣。班聲動而北風起,誠堪令川嶽崩頹;劍氣衝而南斗平,洵足使雲霞變色。真個寧為百夫長,果然勝作一書生。
二人遜入後堂,講禮敘坐。尚文道:“不才自與表弟相別之後,即至先君任所,依舊棄文就武。先君為我聯下一頭姻事,乃同僚巫總兵之女。迎取過門不上半年,巫氏病故。先君、先母亦相繼棄世。不才終制之後,便改名叫做薛尚武,襲了世爵,仍為興安守將。適直彼處土賊竊發,不才設法剿平。朝廷錄此微功,升為防禦使之職,移鎮鄖陽。近又奉敕兼鎮襄郡,故駐紮於此。襄州去此不遠,正擬躬候,只因到任未幾,恰值徵西都督李茂貞發回荊南的兵丁在此經過,茂貞約束不嚴,軍無紀律,不才保護地方,不敢輕離孤守,又恐這廝們騷擾不便,特遣鍾愛傳令禁約。方才更欲親往督促他們起身,不想卻得與賢弟相見。請問賢弟為何來到這裡,姨夫、母姨一向好麼?”梁生垂淚道:“先父、先母相繼棄世,已將三年矣。”薛尚武道:“原來姨夫、母姨俱已仙逝,不才因路途迢隔,失於弔奠,深為有罪。”梁生道:“小弟亦不知尊大人與尊夫人之變,甚是失禮,彼此疏闊。今日幸遇鍾愛,遂得望見顏色。”尚武道:“賢弟為甚身冒兵險來至此處?”梁生道:“只為自己婚姻之事,故冒險而來。”尚武道:“賢弟已聯過姻了麼?”梁生嘆道:“甫能聯得轉一頭姻事,不想又有許多周折。”尚武叩問其故。梁生先把賴本初忘恩負義,遷移去後不相往來,忽地為欒雲來求買半錦,並不提起桑家姻事,直待張養娘報知,方得聯姻的話說了一遍。尚武道:“賢弟一向難於擇配,今幸遇文才相匹的佳偶,又且兩錦配合,天然湊巧,最是難得。可恨賴本初那廝受了賢弟大恩,偏不肯玉成好事,反替他人使奸細,天下有這等喪心的禽獸,我恨不當時一拳打死了他。”說罷,氣得咬牙切齒,怒髮衝冠。梁生道:“這還不足為奇,更有極可駭的事。”因又把夢蘭小姐被逐,自己與梁忠買舟追來,於路遇了反人,失卻半錦,主僕分散的情由細細說了。尚武道:“此必賴本初因欒雲謀姻不成,指唆他趕逐桑小姐。那中途騙錦的人,也定是本初所使。但可疑者,不是那人到你船裡來騙你,到是你去乘他的船,因而被騙,這便或者不幹本初之事。如今也不難處,我既移鎮此處,襄州也是我統轄之地,待我行文到彼,著落該州官吏查捉姓景的公差來拷問,便知端的。”
梁生道:“多承美意,但今騙去小姐所贈之錦還不打緊,只不知小姐被逐到那裡去了,小弟一路尋來,並無蹤影。”尚武道:“賢弟若尋到這裡,卻是走差了路了。這裡一路兵丁充斥,男人尚且難行,女子如何去得?”梁生道:“小弟正恐他女子家不知利害,貿貿而來,故特地要追他轉去。不想竟無下落。”尚武道:“這不難,待我替你尋訪一個的實便了。”遂喚提轄鍾愛付與令箭一枝道:“你去查點那些過往兵船,可有女婦夾帶。如有夾帶都著留下,以便給還原主。並催促他們作速趕行,不得遲延停泊。”又喚兩個牙將,各齎令箭分頭前去查問沿塘附近的民居,可有別處女子流寓在此。若有時,都報名來。又把令箭一技付與一個軍官,教他往襄州查捉本州姓景的公差,解赴軍前聽審。一面探問梁相公家老蒼頭梁忠可曾回來,一面私訪欒雲、賴本初近日作何勾當。鍾愛與牙將軍官各各領命去了。尚武置酒內堂,請梁生飲宴。梁生想著夢蘭,那裡飲酒得下。因尚武殷勤相勸,只得勉飲幾杯,不覺沉醉。尚武命左右打掃一間臥房,請梁生安歇。梁生有事在心,如何睡得著。因見案上有文房四寶,遂題詞一首,調《二郎神慢》:
心驚悸,問王女飄流何地?恨臨去,曾無一語寄。前途遠風波足懼。只愁你,遇弓雖。暴,弱質怎生迴避。肝腸碎,天涯一望,徒積滿襟珠淚。
題畢,伏枕而臥,翻來覆去,一夜不曾閤眼。等到天明起來,梳洗罷,尚武請到內堂相陪早膳。只見鍾愛進來稟道:“昨奉老爺將令,查點過往兵船,並無婦女夾帶。”梁生聽說,心上略放寬了些,想道:“且喜小姐不曾遇著兵丁,或者在半途避入民家去了。只等那兩個牙將回報,便知分曉。”過了幾日,先有一個牙將聞來稟覆道:“奉令查訪民居,並無女子流寓。近因兵丁過往本處,婦女兀自躲開了,那有別處女子流寓在此。”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