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著,生而為人,一生便是在這爛泥裡跋涉。這一陣,他以為自己終於跳出了泥坑,飛上了青雲,再也不會有人敢隨意恥笑他,誰知道,此刻又跌到爛泥中,任人恥笑。
他父親是個低等醫家,只在街坊裡看些雜症,勉強餬口。母親又早亡,父親獨自帶著他艱難度日。他才兩三歲,父親便反反覆覆告訴他:只有考取功名,你才能脫了這窮賤胚子。七八歲時,父親帶著他去金明池看新科進士,那些進士騎著高馬,身穿綠錦,頭插鮮花,好不威風氣派!從那一天,他便暗暗發誓,自己也要這般。
於是,不用父親督促,他自己便用心用力讀書。童子學的教授說,讀通《三經新義》,功名富貴無敵。他聽了之後,其他書一眼都不看,只抱著王安石的《三經新義》,一遍又一遍熟讀默誦,讀到每一個字在哪一頁哪一行都能立刻記起。除此之外,他便只央告父親買了王安石文集,沒事時反反覆覆地讀,讀到自己幾乎如王安石附體一般。
苦功沒有白費,從童子學開始,他便始終出類拔萃,張口成誦,提筆成章。儘管同學都嘲笑他生得瘦小,在背後都叫他“猴子”,他卻毫不在意。他知道遲早有一天,這隻瘦猴子能踏上集賢殿。
直到進了府學,他遇見了勁敵——何渙。
何渙生於宰相之家,家學淵深,儒雅天成。最要緊的是,何渙從不把這些當作一回事,待人平易誠懇,吃穿用度和平民小戶之子並沒有分別。學業上,也和他一樣勤力。從求學以來,葛鮮無論站在哪位同學身旁,都絕不會心虛氣餒,但一見到何渙,立時覺得自己窮陋不堪。
他知道自己這一生無論如何盡力,為人為文都做不到何渙這般。
他恨何渙。
去年冬天,蔡京致仕,王黼升任宰相。
葛鮮聽人議論,說王黼要大改蔡京之政,廢除三舍法,重行科舉。葛鮮原本正在一心用功,預備考入太學,這樣一來便免去了這一關,直接能參加省試、殿試。論起考試,他誰都不怕,只怕何渙。
那天何渙邀他出城閒逛,一直以來,他既厭惡何渙,又極想接近何渙。每次何渙邀約,他雖然猶豫,卻都不曾拒絕。兩人一路漫行,偶然走進爛柯寺,無意中發生了一件小事——在寺裡,何渙看到阿慈,竟然神魂顛倒。
起初,葛鮮看何渙露出這般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