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黑,趙麻皮蹲在街角燒紙,彤紅的火苗映亮了專注的臉龐,心裡默唸:“爹,冬天來了,天冷了,買件新棉襖穿吧。”
趙麻皮的舉動很不合適宜,有些怪怪的,引來哨兵不斷向他這邊張望。拍拍手起身,回頭一看,八路軍籌糧隊正等在家門口呢。打頭的看上去是個官,旁邊的兵介紹說這是施排長。趙成永舔舔嘴唇,頻頻點頭,坑坑窪窪的臉上堆起笑容,夜色之下那笑容無濟於事。有話要進屋講,藉著燈光趙麻皮發現排長不太像軍人,生得清秀斯文,白淨的臉上配了一對黝黑的眉毛,看了過目難忘。如果不是一身灰布衫子打著綁腿,誰也不會相信是個帶兵的。排長循循善誘,講:現在光復了,偽滿的票子作廢了,解放區的錢就要流通了,你知道嗎?趙成永忙不迭回答:“知道知道。”點頭哈腰之際,眼睛直瞄人家腰裡的傢什。具體到能借多少糧食時,他一個勁兒地好說好說。然後掌燈去帶籌糧隊來看倉房,很難過地說真的沒多少糧了,你看想吃到開春都不夠,砸鍋賣鐵也湊不出來了。
排長不高興,說:都說你家是大財主呀,你沒糧誰家有糧?趙麻皮叫起屈來,說:“過了這麼些天的兵,有多少糧也不夠啊。”還說:“俺一家順著壟溝摸豆包吃,日子緊巴緊的,強混。”
排長也沒轍,就幫著趙麻皮整理借條,算了又算,前面過去的八路軍69團,分三次借走了一千一百斤糧食。施排長忍不住說,都是八路軍,俺們是萬毅部隊,我們是三旅的。排長很想拉近些距離,遞給趙麻皮一隻煙,腦袋湊著點燃了。排長說老鄉今年收成還好吧?趙成永直晃腦袋,說這地方叫小鬼子搜刮窮了,大閨女都快沒褲子穿啦。排長說他老家是山東黃縣的,那邊靠著渤海呢,大海好看又不當飯吃,也是窮得穿不上褲子。說著說著,又繞回糧食上去了,排長道:“俺們民主聯軍,打關裡家來,吃飯真成問題呢。”
趙麻皮很同情:“咳,你們當兵也不容易。”
排長心有不甘,說:“又不是白要你的,新政權很快就要建立了。到時候,你把這些條子交給人民政府,就可以頂替公糧了。”
趙麻皮說:“那是那是。”可心裡想,就憑你們那幾杆破槍,能打天下做政府?明搶的花招而已。心裡想,臉上卻在笑,笑得勉強僵硬。見八路還和氣,膽子大了些,忍不住抱怨道:“兵慌馬亂的,啥大戶都得破敗。”
排長很理解似的,問:“家裡有多少地?”
趙麻皮口無遮攔,說:“也就二百來畝吧。”
第四十六章(2)
“哦,不少了。”排長的目光意味深長。
“過幾天就收租子,看看能收多少給你們。”趙成永故意說是“給”沒說借。排長情緒高起來,就說:“老鄉的困難我們知道,又不是白要你們的。”
趙麻皮搖頭,就說:“你咋不說,家裡二十來張嘴要吃呢?”他有些哽咽了,看上去不
是裝的:“就是十年前,我爹手裡有三千來畝呢。完了。家在我這疙瘩敗了。”
排長想想說:“老鄉你別難過,好日子就快來了。”他似乎還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打住了。趙麻皮點點頭,胸口湧起了一陣酸楚。趙麻皮難過,為自己也為這個沒落的大宅院。
住在趙家大院計程車兵,幾乎都是鄉巴佬。吃東西時一律狼吞虎嚥,接連好些天,上頓下頓地吃白菜土豆。八路剛來時很疲倦,連話都懶得說,倒頭就睡,鼾聲震天,奇 …書∧ 網簡直要衝碎玻璃窗了。覺睡好睡足了,就開始理髮洗頭,洗洗涮涮,縫縫補補,叫做整理軍容。趙家人看了覺得驚奇,卻不敢流露,只能強忍住笑。八路都憨憨的,都在想家,沒事老是議論老婆孩子,年紀小的兵還偷著抹眼淚,年歲大些就發牢騷:跑了好幾千裡,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東北冷啊東北苦啊,東北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看來八路也鬧心啊,民主聯軍軍心不穩哩,於是八路老開會,大會去小學校,小會就在趙家的前院開。趙家大院站四十來號人,排長喊口令,兵們齊刷刷地列隊。天冷,凍得直哆嗦,就先搓手搓臉,然後一起跺腳,跺得哐哐直響,這樣身子就暖和過來了。開會前要唱歌的,一連唱三四個,排長起個頭,兩手打拍子,大家就咧開嗓門齊齊地吼起來: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好,
樣樣咱做到。
吃的是大煎餅,
鋪的是乾草,
穿的衣裳更是薄,
冷熱就一套。
同志們辛苦了!
槍是土壓五,
少數是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