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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四媳婦鼻孔裡哼了聲:“你四嫂死了,叫人給打死了……嗚嗚……”

四傻子的聲音強硬:“進屋進屋都進屋,叫她坐這兒哭吧,不嫌冷就哭,凍死拉倒!”

幾個人就回屋了,圍觀的也走開了。只剩下四媳婦一個人,孤獨地坐在柴禾垛上哭訴:“我一秋天,做了十一條棉褲啊,伺候你們一家老老小小,嗚嗚嗚,薄的厚的,一樣不缺,我起早搭黑的,還要咋的啊,嗚嗚嗚……”

“我一天做兩頓飯啊,做在前吃在後啊,沒潑米沒灑面啊,還要咋的啊,嗚嗚嗚……我豬也餵了雞也圈了鴨架也掏了,還要咋的啊,嗚嗚嗚……你兒子喝酒耍錢,吐了我掃,輸了我掏,嗚嗚嗚……你還教他不和我好好過啊,天地良心啊,還打我,憑啥啊,嗚嗚嗚……”

老四媳婦非常委屈,邊哭邊把手上的鼻涕蹭到木拌子上:“我給你們老趙家生了一兒一女啊,還想要我咋的啊?你媽不講理啊,寵著你啊,有能耐你別娶媳婦呀,跟你媽過一輩子去咋的,嗚嗚嗚……”

“實話告訴你們老趙家,生是你家人啊,死是你家鬼啊,打死我也不走啊,趙成昌想不要我啊,沒門兒啊……我咋丟人顯眼了?誰叫你們打我,嗚嗚嗚……”

天越來越冷,老四媳婦越哭聲音越弱,臉蛋凍得像熟透了的沙果,紅一半白一半。她的哭問依舊一嘆三回,內容卻越來越簡單,最後只是唸白了:“我有啥錯啊?還打俺啊,嗚嗚嗚……”

三嫂連玉清出門來,招呼她下來,四媳婦還不肯。四傻子到底忍不住了,猛推開院門,大吼:“還不下來?!”這時候,女人用袖管揩了揩眼角,灰溜溜地跳下柴禾垛,跟男人進屋去了。

老虎窩小街就是這樣,有些夫妻一直是吵著過日子的,但是吵歸吵鬧歸鬧,日子仍舊要過下去,仍舊在一個屋簷下,吃一鍋飯,睡一鋪炕。

第四十六章(1)

說實話,八路軍的首次亮相的形象太糟糕了。隊伍甫現,人們以為又來了鬍子,發一聲喊,或落荒而逃或躲在門後、柴禾垛後觀望。後來知道來的是八路,難掩失望,說紅鬍子太沒甩頭了,穿戴扮相還不及“四季好”那一夥呢。八路畢竟是大部隊,成百上千地浩浩蕩蕩地開過。有的部隊能嚇死人,一色三八大蓋,歪把子機槍,甚至還有馬拉的山炮,身著七長八短的日本軍服,腦袋上扣著鋼盔,除了不說日本話以外,簡直活脫脫的日本鬼子。老百姓管鋼盔叫銅帽子,他們見了銅帽子就心慌,賣呆兒看熱鬧的小孩子終於看出門道來了,就喊

“中國鬼子”。過了幾天,後援部隊的裝備顯然不行了,有帽子的沒帽子的戴狗皮帽子的,啥打扮模樣都有,衣著分不出個顏色來,灰不灰紫不紫的,大老遠一看像是群扛槍的叫花子。槍也沒好槍,少量的三八大蓋,還有土炮漢陽造老套筒,有計程車兵只有一把刺刀甚至是棍棒。八路軍一來,接管了火車站,而那兩個老毛子就在人們的視野裡消失了。老虎窩的男人女人奔走相告,全都鬆了口氣。提起蘇軍士兵沒有不罵的:“老毛子,真他媽的尿性。”

西北風一陣緊過一陣,雪花漫無邊際地飄蕩,光禿禿的樹枝瑟瑟發抖。衣著單薄的兵們從門前經過,勉強能看出個佇列來,八路們蓬頭垢面的,鬍子頭髮老長老長,一看就知走了很遠的路。兵們源源不斷,一連走了好些天,來一撥吃一撥,四處找糧,然後生火做飯,吃完了就開拔。有一支隊伍不走了,就在老虎窩駐紮下來,其中有兩個班住在趙家大院裡。兵裡頭以河北、山東人居多,帶兵的排長就是山東口音。八路立住腳就忙著籌集糧草,挨家挨戶地去敲門,趙家大院、連家雜貨鋪更是首當其衝。八路說話都和氣,收糧草都給錢,花花達達的票子,老百姓不認。不認不要緊,八路給你留借條,寫上某年某月借高粱多少多少斤,鄭重其事地畫押蓋章:萬毅一支隊某團某營某連某人。老虎窩窮得可憐,八路寫借條老是找不到紙,於是借條千奇百怪,有用捲菸紙寫的,還有人乾脆撕一條糊窗紙。

趙成永去霞碧村躲了兩天,忽然想起農曆十月初一是下元節,就大著膽子回老虎窩。一踏上小街,就感覺空氣也粘稠起來,鼻尖沁出亮晶晶的汗珠。他低著頭穿過兵們的目光,邁進了東興長雜貨鋪,賒了五張燒紙,想晚上給先人“燒包”。“燒包”的主要內涵是送寒衣,是習俗更是寄託。他夾著燒紙進了家門,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弄點吃的。連玉清趕緊去做糊糊粥,蹲在灶邊一根根地填高粱秸燒火。在很短的時間裡,女人告訴丈夫,八路又來借糧了。趙成永似乎早有準備,連連說好好好,借就借吧,早光了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