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膨脹,平地升空!
但凡一個國際性的口岸,都市建築物越多,陰影下的黑暗面必將與之俱增,上海自亦不能例外。古老殘破的上海縣舊城,和現代面目的租界地區犬牙相錯,唇齒互依,若干接壤地點,浸假成為罪惡淵藪。骯髒湫隘的環境,粗糙簡陋的裝置,但卻聚集了熙來攘往的芸芸眾生,店員、車伕、小販、苦力,這些小市民們在整日的辛苦疲勞以後,都把那些低階的遊樂場所,視作消閒享樂的溫暖天堂。
電影還沒有傳到中國,戲院僅只寥寥的幾家。小市民的消遣享受是賭博和冶遊。民國以前,上海的賭局大多由廣東人開設,虹口一帶是他們的根據地,大小不一,各式各樣的賭檔,星羅棋佈,除此以外,北門外城根還有彩票發行場,販購各國的彩票,而以呂宋彩票歷史最久,風行一時。
寶帶門外,一長串破落戶的東倒西歪屋,是風光旖旎的花煙間。花煙間是最低階的人肉市場,在那裡進進出出的全是短打客,偶或也有被野雞拉來的鄉下老倌。
杜月笙睜著好奇的眼睛,懷著勢切的向望,他一步步走近上海的心臟。光緒三十三年(一九○七),他二十歲,在潘源盛水果店頗受王國生的重視,他已經算是潘源盛的店員,按月可以支領一份薪水,一年三節,還有花紅銀錢好分。有了進賬他起先拿去添置一些日用品,接著便將全身上下來個煥然一新,果然是“人靠衣裝,佛要金裝”,二十歲的杜月笙,眉清目秀,長身玉立,服飾整潔,言詞便給,一掃往昔那副憔悴褸襤的窶人子相。“著實威風”,杜月笙攬鏡自照,頗有點洋洋得意。
由於經常耳濡目染,平時又肯虛心學習,十里洋場的市井少年習氣,可以從他一舉手一投足間,很顯然地看得出來。黃浦灘上混了幾年,杜月笙彷彿已經脫胎換骨,再世為人。他早已不是孃舅家裡委委屈屈的小可憐,也不再是高橋街上,三瓦兩舍到處打流浪的小癟三。他有固定的職業,豐厚的收入。由於一向待人熱心誠懇,曉得察言觀色,臨機應變,使他很能討人喜歡,左右鄰舍,以及和他相交往者,個個都對他好,稱讚他會做人家,能夠刻苦耐勞,將來一定有出息。
當杜月笙財勢絕倫、炙手可熱、事業絢爛、登峰造極的時期,他由於精神和體力的關係,對於事務之繁劇,酬酢的忙碌,感到負荷沉重,心情難免煩躁。他每每會回憶二十歲左右,那一段平凡而輕鬆的短暫時光。他並不諱言,當他二度成了潘源盛的店員,他確已心滿意足。吃得飽,穿得暖,袋袋裡總有些銅板制錢叮響,比起兒時的蹇滯,少年的狼狽,相距何啻天淵之別。頭腦單純,見聞不廣的杜月笙,當時竟想不起來,人生除了眼前的安定生活以外,復有何求?
他曾追憶的說:實在是因為小時候苦難的日子過得太多,太慘了,驚弓之鳥,聞弦心悸。一旦安定下來,卻還在戰戰兢兢,惴惴不安,就怕災禍突又臨到他的頭上,再叫他去過那種觳觫戰慄,腹如雷鳴的日子。有時候夜裡睡得正熟,猛然間會一驚而起,心裡突突地跳,怔怔忡忡地呆坐著,彷彿會有誰要把他從這安謐的環境中拉走。無緣無故地心慌了一陣,慢慢地定下心來,仔細想時,這豈不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嗎?但是過了很久,依然不能重新睡去,他便暗暗的立下心願,他要加倍努力,以求確保這一段美好的時光。
倘使他能始終保持這種心情,和王國生合作,小心翼翼,謹慎將事,以衣食粗安為已足,那麼,上海灘也許會多一個成功的水果商,但卻永遠不會出現一位翻手如雲覆手雨、叱吒風雲的杜月笙了。
然而大上海是一個多姿多采,波譎詭秘的花花世界,一口青紅皂白、五花八門的大染缸,處處充滿誘惑,處處洋溢罪惡,這中西並存、五方雜處的染缸,正在急劇的進行溶化與混合。超速的發展與瞬息萬狀的複雜環境,逼著置身上海的人,為了應變而促成自己本身的變化,大上海要鑄造一批嶄新的人物。
在這大時代的洪爐中,鍊鐵成鋼,自有其艱辛痛苦的歷程,如欲成就更大,必須忍受煎熬最久,千錘百煉,磨磚成鏡,庶幾可算大上海的產兒。杜月笙開始在上海定居,除了好高逞強的年輕人血性,他等於是一張白紙,他從浦東鄉下進入上海城,沒有讀完一本書,也不認識幾個大字,明善惡,辨是非,確非他的能力之所及。他魂牽夢索,朝思暮想,一心要保有安定與平靜的環境,但是一經受到誘惑,他便在渾渾噩噩中沖毀了內心的堤防。
起先是結交了一些年齡彷彿的小朋友,他和他們相處得很好。因為愛重朋友不但是杜月笙的天性;抑且由他幼失怙恃,感情飢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