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在黃昏後漫步到酒樓中去,喝半小樽甜甜的善釀,彼此海闊天空地談著不經世故的閒話,帶了薄醉,踏著悄無人聲的一街涼月歸去”的渲染。儘管相隔千年,世殊事異,但那種繾綣之情,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記得讀過錢玄同先生一些關於什剎海的文字,所寫好像是1919年前後什剎海北岸的會賢堂,乘著雨後的陰涼,聽著蛙鳴蟬唱,剝著湖中的蓮藕,悠然地俯視那一堤垂柳、一畦塘荷,是何等閒適。我想那大約是在會賢堂午餐後的小憩。深秋時分的賞菊食蟹,是文人雅集最好的時令,有菊、有蟹、有酒、有詩,又是何等的愜意。寒冬臘盡圍爐炙肉、踏雪尋梅則又是一種氣氛,凡是讀過《紅樓夢》的人,都會對這兩次飲宴有著極為深刻的印象,曹雪芹能如此生動地描繪其場景,自然來源於他自己的生活經歷,應該說曹雪芹也是位美食家,否則,《紅樓夢》中俯拾即是的飲食場面不會如此之貼切和生動。
文人對飲食的鐘愛絲毫不因其文學觀點和立場而異。正如林語堂所說“吃什麼與不吃什麼,這完全取決於人們的偏見”。魯迅對某些事務的認識是有些褊狹的,例如對中醫和京劇的態度,但他在飲食方面卻還是能較為寬泛地接受。在他的日記中,僅記在北京就餐的餐館就達六十五家之多,其中還包括了好幾家西餐廳和日本料理店。大概魯迅是不吃羊肉的,我在六十五家餐館中居然沒有發現一家清真館子。周作人也有許多關於飲食的文字,近年由鍾叔河先生輯成《知堂談吃》。周作人雖與魯迅在文學觀點和生活經歷上有所不同,但對待中醫、京劇的態度乃至口味方面卻極其相似,如出一轍,而對待紹興特色的飲撰,有比魯迅更難以割捨的眷愛。至於梁實秋就不同了,《雅舍談吃》所涉及的飲食範圍很寬泛,直到晚年,他還懷念著北京的豆汁兒和小吃,我想這些東西周氏昆仲大抵是不會欣賞的。
文人與吃的神秘色彩則是炒作者賦予的,尤其是餐飲商家,似乎一經文人點評題詠立刻身價倍增。于右任先生是陝西三原人,幼時口味總會有些黃土高坡的味道,倒是後來走遍大江南北,才能不拘一格。于右任先生豪爽熱情,從不拒人千里之外,所以不少商家求其題字,從西安的“陳記黃桂稠酒”題到蘇州木瀆的“石家飯店”,直至臺灣的許多餐館,都有他老人家客居時所留下的墨寶。張大千先生也算一位美食家,家廚都是經過他的提調和排練,才能技藝精緻,創出如“大千魚”、“大千雞”這樣的美味。我曾去過他在臺北至善路的“摩耶精舍”,園中有一烤肉亭,亭中有一很大的烤肉炙子,一側的架子上還有許多盛佐料的罈罈罐罐,上面貼著紅紙條,寫著佐料名稱。臺北人口稠密,寸土寸金,比不了他在巴西的“八德園”,可以任意呼朋喚友來個barbecue,於是只能在園中置茅草小亭炙肉,以避免煙熏火燎的煩惱。張大千客居臺灣期間也不時外出飲宴,據說在臺北凡是他去過的飯店生意就會特別好,我想這大概就是名人效應吧。文人美食家除了是常人之外,更重要的首先是“饞人”,之後才能對飲食有深刻的理解、精闢的品評。汪曾祺先生是位多才多藝的文化人,對飲食有著很高的欣賞品位,其哲嗣汪朗也很會吃。我與他們父子兩人在一起吃過多次飯,飯桌上也聽到過汪曾祺先生對吃的見解,其實都是非常平實的道理。汪氏父子都寫過關於飲食的書,講的都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但確是知味之筆,十分精到。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蓴鱸鹽豉的誘惑——文人與吃(3)
王世襄先生是位能夠操刀下廚的學者,關於他的烹調手藝,許多文章總愛提到他的“海米燒大蔥”,以訛傳訛,其實真正吃過的並無幾人,我因此事問過敦煌兄(王世襄先生的哲嗣),他哈哈大笑,說那是他家老爺子一時沒轍了,現抓弄做的急就章,被外界炒得沸沸揚揚,成了他的拿手菜。先生晚年早已不再下廚,一應飲食都是敦煌說了算,做什麼吃什麼,我常在飯館中碰到敦煌,用飯盒盛了幾樣菜買回去吃,我想他一定是不會很滿意,只能將就了。每逢舊曆年,總做幾樣家中小菜送過去,恐怕也不見得合他的胃口。
朱家先生和我談吃最多,常常回憶舊時北京的西餐。有幾家西餐館我是沒有趕上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說當時西餐館中做的一種“雞盒子”,這種東西我也聽父親多次提到,面盒是黃油起酥的,上面有個酥皮的蓋兒,裡面裝上奶油雞肉的芯兒,後來我也曾在一家餐館吃過,做得並不好。朱家先生還向我講起一件趣事,他在輔仁上學時與幾個同學去吃西餐,飯後才發現大家都沒有帶錢,只好將隨身的照相機押在櫃上,回去取錢後再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