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算不得儒醫,尤其是這類文人雖懂醫道藥理,但大多認不得方劑中的飲片(即加工後的草藥),如果真的為人診治,也是會出大亂子的。
我曾聽先師劉宗恆先生(畢業於原華北國醫學院,施今墨先生弟子)講過一個故事。三十年代有位前清翰林,讀了不少醫書,也頗通方劑。某次為友人的孩子診治,用了《麻杏石甘湯》加減,麻黃量用到二錢(一般方劑中麻黃用量不超過三錢),服用兩劑後不見功效,於是又將麻黃用了四錢,仍然不見發汗。這位老翰林膽子也忒大,居然將麻黃用到了八錢。恰巧這家人將方子換到一家大藥鋪去抓,孩子服後大汗淋漓,兩個時辰一命嗚呼。於是經官動府興起訴訟,法院詢問醫家是否看過飲片?那老翰林答稱看過了,確是麻黃無誤,由此可以判定是醫者用藥不當的責任。還是後來經過警局審慎偵察,從前兩劑剩餘藥中撿出麻黃飲片,居然是將炕蓆剪成二分長的小段,冒充麻黃所致,最後去買藥的那家藥鋪倒是貨真價實,造成小兒夭亡。最後法院將出售假藥的藥鋪主人繩之以法,老翰林雖有過失,但免於起訴。自此之後,那位熱衷醫道的老翰林再也不敢談醫了,可見沒有豐富的臨床實踐和藥物學基礎是不能為人開方治病的。
先伯祖梅岑公與先祖於三四十年代同住在東總部衚衕作寓公。兩宅相隔不遠,他們昆仲感情篤厚,但愛好卻迥然不同。先祖父喜愛琴棋書畫,顧曲鑑藏,而我這位四伯祖卻愛好理工農醫,深居簡出,在家中鼓搗些“勾股定理”和“九章算術”之類,又頗通醫藥。自己擬就一劑“桑麻杞菊膏”,以桑椹、黑芝麻、枸杞、*為主,配伍有二十多味藥,很以為得意,讓同仁堂製成膏劑,分贈親友,稱可調理氣血,養陰補益,至於是否有效就不得而知了。我這位四伯祖逝於三十年代末,僅活到五十開外。後來“桑麻杞菊膏”的方子又流傳到我家,倒是我的老祖母奉為至寶,六十年代初又將方子製成蜜丸,讓同仁堂配了兩百餘丸,後來終無人服用,全都生了蟲子。
如蕭龍友、丁福保那樣文人“下海”的醫家,畢竟是不多的。
博物君子今何在——文人與收藏(1)
不久前,一位旅居英國的老朋友送來他新完成的一篇稿子,題目是“珀西瓦爾?大維德爵士與中國古陶瓷收藏”。我對陶瓷完全是外行,但在拜讀這篇文章之後,卻真是感到中國收藏界對珀西瓦爾?大維德(Sir Percival D*id,1892—1964年)的瞭解太少了。大維德是西方研究中國古陶瓷最負盛名的學者和權威,他的收藏已經成為西方乃至中國陶瓷收藏者引以為參照的重要依據。其實,早在三十年代中期,他已經出版了《大維德藏瓷譜》,當時僅印刷了三百餘部,並由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先生介紹,請院古物館館員滑仙舟先生題寫了書名。大維德曾經翻譯過中國的《格古要論》,但我以為這絕不僅僅是翻譯作品,而是一位收藏家畢生實踐的心血凝結。
1961年,大維德已屆垂暮之年,他聽說臺北故宮博物院將赴美國舉辦藝術展覽,立即從倫敦飛赴美國,並向主辦方提出了一個非分的要求,懇請他們讓他觸控那些令他魂牽夢縈的瓷器。用我朋友的話說,這是他向中國古代工匠們作最後的告別。
也許,這就是一位收藏家對屬於全人類藝術品最真摯的情感——儘管這些藏品並不屬於他個人。
從小讀李清照的《金石錄?後序》,常常為趙明誠與李清照收藏金石古籍的故事所感動。他們經常在歸來堂品茗對坐,兩人相互以所藏古物命題稽考對方,“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每在相國寺收集到藏品,則“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這種夫妻之間的雅趣,讀來令人神往豔羨。有時遇到一件古器而又囊中羞澀,甚至“*市易”。某次有人拿來一幅徐熙的《牡丹圖》,索價二十萬錢,第二天即要付款。兩人相對無眠,對著古畫展玩品評了一夜,終因湊不齊二十萬而在次日將畫還給人家,於是“夫妻相向惋悵者數日”。正是經過他們鍥而不捨的努力,才在經過二十年之後,完成了《金石錄》。遺憾的是,當李清照為《金石錄》作序時,她與趙明誠數十年珍藏的文物已經蕩然無存,於是才有了“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的慨嘆。每讀至此,我總會潸然淚下,這種感動,或許並不僅是對他們藏品流散的惋惜,也是出自對這種無奈的達觀所感到的切膚之慟。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箋》中非常詳細地記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