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不值得可惜,但有三件事未了,死不瞑目。”
春燕說到這裡,咳嗽起來。曾國藩端來茶杯,春燕喝了一口,略為安定,無比感激地說:“謝謝大人!”又喝了一口,將茶杯放在桌上,繼續說,“第一件不瞑目的是,我肚裡已懷著大人的骨血三個月了。”
曾國藩一聽,心裡一陣慌亂。剛娶春燕不久,曾國藩也曾想過晚年得子的事,後來見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春燕也多時沒懷上,便打消了這個想法。想不到她居然有了,他心裡暗暗責備春燕不該瞞著。聽說老夫少妻生出的兒子聰明異常,唉,這個兒子無指望了!
“我沒有支撐到把他生下來這一天,深負大人恩情,就是到了陰間我也不甘心。第二件,大人的癬疾患了三十年,給大人帶來了無窮的煩惱,我託我哥哥在鄉間打聽偏方。現在得了一個方子,原想親手調理,可惜也不能了。”
“什麼方子?”曾國藩問,心裡很是感動:這是一個有心計的女人,事情沒辦成之前不露半點風聲,與自己的性格頗為相近。
“這個方子很簡單,就是用昌蒲艾葉煎水天天洗澡,洗上一年半載就可以了。也不知有用沒用,我死之後,請大人再買一個妾來,要她天天煎水給大人洗澡。”
曾國藩點點頭,但他已不想再買妾了。
“還有一件,我做了大人一年多的妾,卻沒有見到太太,沒有親自服侍她,我心中不安。雖有幸見到了大少爺,但二少爺和家中五位小姐也都沒見過面。春燕我前生作了孽,今生命薄如紙。哎!”春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淚水一串串地流出來,好半天,又說出幾句話:“我死之後,請大人看在服侍一年多的情分上,將我的棺木送回荷葉塘,莫讓我做孤魂野鬼。大人你自己要多多保重。”說完便暈過去了。
曾國藩知道春燕難過今日,且不論這一年多來的服侍,就憑昨夜那番“三不瞑目”的話,曾國藩覺得自己今天也應停辦一切公事,守在春燕的病榻邊,給她最後一絲溫情和安慰。但曾國藩沒有這樣做。為了一個女人的死,便廢擱公事,豈不因小失大!一個堂堂協辦大學士、兩江總督,在小妾面前情意綿綿、悲哀失性,傳揚出去,豈不成了人們談笑的話柄!何況昨天收到的兩份上諭,事非尋常,不能耽誤。
下午,曾國藩把趙烈文、楊國棟、彭壽頤幾個最為貼心的幕僚召進簽押房。昨天來了兩份上諭。一是授曾國荃浙江巡撫實缺,不赴任,仍在軍中。一是授左宗棠閩浙總督實缺,兼署浙江巡撫。弟弟榮膺封疆,自然欣慰。兄為總督,弟為巡撫,聖眷之隆,世所罕見,足使曾氏家族榮耀天下。但朝廷為何如此急忙將左宗棠擢升閩浙總督呢?這事卻使曾國藩隱隱約約感到背後有文章。
本來,左宗棠德才兼備,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曾左相識三十年了,儘管曾對左睥睨一切目中無人的個性不喜歡,但對他廉潔自守、精明幹練則一直是欽佩的。咸豐九年樊燮案中,曾極力保左,次年又奏請左自建一軍援浙,在左打了幾場勝仗後,又密薦左為浙撫。平心而論,左以不足兩萬人的楚軍,三年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陸續收復衢州、嚴州、金華、紹興等府城,最近又攻克富陽,兵圍杭州,戰果的確輝煌。曾常欽服不已,自嘆不如。但僅僅只有三四年間,便由一個四品京堂升為二品實授巡撫,朝廷對左的酬庸也夠面子了。曾想起自己以一個侍郎身份,帶勇八年才得到一個總督實缺,相比起來,左未免太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了。曾不可理解,朝廷為何要在這時急急授左以總督之職,今後不是要與自己平起平坐了嗎?
“中堂,恕卑職直言,左季高得授閩督,朝廷有深意存焉。”已授七品知縣、仍留幕中的趙烈文經過一番深思後,終於忍不住開腔了。“我想這是衝著大人來的。”見曾國藩臉上不悅,趙烈文趕緊縮了口。
“惠甫,你說下去,為什麼是對著我來的呢?”趙烈文話雖不中聽,卻說到點子上了,曾國藩鼓勵他說下去。
“中堂,依卑職之見,朝廷是要藉此來樹立一支與中堂抗衡的力量。”話已說到這種地步,趙烈文不得不竹筒倒豆子了,“左季高有才能,也有功勞,但給他一個巡撫也足夠了。當年潤帥才還不大,功還不高嗎?也只是一個巡撫;再說遠一點,岷帥的才和功又怎樣呢?也只一個巡撫。論才論功,朝廷沒有必要叫他當總督。左季高為人,只能居人上,不能居人下,當巡撫時便常常自作主張,只是朝廷有命,浙撫受大人節制,才不敢公然對抗。現在做了總督,楚軍兩萬人,大人休想再調派了。朝廷此舉,便是從湘軍中把楚軍徹底分離出去,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