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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又無法忽略它;她知道了會對那男人隱瞞,而男人對此的反應可以預料,並且會立即做出;他不會容許這個事實在他們之間的關係中存在,於是這一切便再不會出現了。為了暗中回報她曾偷偷提供那些他不願領受的菜飯,他要悄悄地對她說:“聽著,他說他養了個褻瀆神明的人,忘恩負義的人,你敢不敢去對他說出真相:他養了個黑鬼,就在他自己的家裡,用他的飯食一直供養他,同他一桌吃飯。”

那是因為她一向好心對待他。那個嚴厲無情、直截了當的男人,只是明確地要求他以某種方式行動,要他接受理所當然的嘉獎或懲罰,他也完全可以判定那男人會對自己做的事和犯的過錯做出什麼反應。然而這個女人卻不然,帶著女人本能的親暱和詭譎,她會使一些雞毛蒜皮、清白無辜的事蒙上一層邪惡的陰影。在他閣樓房間的一塊鬆動的牆板後面,她藏了一鐵盒子錢幣。數目微不足道,而且只有對她丈夫才是秘密,小孩相信她丈夫即使知道也不在乎。而對他來說,從來不是什麼秘密。還在他年幼的時候,她就像玩遊戲的孩子那樣領著他,鬼鬼祟祟,神秘莫測地爬上閣樓,把幾枚不常到手的了不起的硬幣(對本來無可指摘、無人知道的事扯小謊說假話得來的收穫),當著他瞪得圓圓的驚駭的眼睛塞進那個鐵盒子,而他根本不明白這些硬幣的價值。她一廂情願地信賴他,堅持非信賴他不可,就像堅持要他悄悄地把東西吃下去那樣:詭譎行事,凡事總偷偷摸摸,把信賴本身這不言而喻的事實給神秘化了。

他憎恨的不是繁重的活兒,也不是遭受懲罰和不公正的待遇。他早在見識它們之前就習以為常了。他沒有抱任何僥倖的奢望,所以對承受的一切既不感到憤慨也不覺得驚訝。惟有這個女人,她那溫情善意,他相信自己會永遠成為它的犧牲品,他憎恨它勝過憎恨男人的冷峻無情的公正。“她在竭力使我悲傷流淚,”他想,渾身冰冷僵直地躺在床上,雙手枕在頭下,月光橫斜地照在他身上,他聽見麥克依琴滔滔不絕的咕噥,聲音沿著樓梯直往上傳來。“她在竭力使我悲傷流淚。她以為這樣做就會征服我。”

他輕手輕腳地把繩子從掩藏的地方取出來。一端已經結好,準備牢牢地套在窗戶裡邊。現在不費眨眼工夫他就能溜下地面又攀沿而上。他練習已經一年有餘,能徒手沿繩上爬,完全不著牆壁,像影子般、貓一樣敏捷靈活。他靠在視窗旁邊,讓繩子未固定的一端窸窣下墜。月光下,繩子看起來細得像蛛絲。然後,他把兩隻鞋拴在一塊兒,插進背後的皮帶內,沿繩一溜而下,如同影子似的一晃,越過兩位老人的住房視窗。繩子正懸在視窗前面,他把繩子往一旁拉緊,貼著牆套定。然後,他穿過月光走到馬廄,登上閣樓,從隱匿處取出那套新裝。新裝用張紙包裹著,裹得仔仔細細的。解開之前,他雙手摸了摸紙裹的褶痕。他想:“他發現了,他已經知道。”他輕聲地罵了一句:“媽的,狗雜種。”

他迅速地摸黑穿好衣服。他已經晚了,為小母牛大吵大鬧之後他得讓他們有時間先睡去;爭吵本來已經了結,至少當晚沒事,偏偏又有那女人插手。紙裡包著一件襯衫和一條領帶。他把領帶塞進口袋裡,卻穿上外套,以免白襯衫在月光下太顯眼。他下樓走出馬廄。穿慣了常洗的柔軟的工作服,他感到新衣的質料華貴卻粗厚刺人。房舍蹲伏在月光裡,黑魆魆的神秘莫測,暗藏危險;房舍彷彿在月光下獲得了個性,充滿威脅,是個陷阱。他急忙走過房屋上了小道,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廉價手錶。這是他三天前花其中一部分錢買的,但他從未擁有過手錶,忘了上發條。然而,用不著手錶告訴他時間,他知道已經晚了。

小路平直地延伸在月光下,兩旁樹木投下枝葉的陰影,像黑墨般鮮明濃烈地印在蓋著灰塵的地面上。他走得很快,現在房屋已被甩在背後,從那兒看不見他的身影了。前頭不遠就是橫過小道的公路。他盼望著隨時見到汽車駛過;他曾告訴她,要是他沒在小路口等候,就會徑自去那舉行舞會的學校場所找她。但是,沒有汽車駛過,他走到公路旁仍聽不見有任何動靜。公路,夜晚,都空蕩蕩的。他想:“說不定她已經去了。”他重新掏出停擺的表看了看。錶停著不走因為他沒有工夫上發條。他現在遲到了是他們造成的,因為他們沒給他上發條的工夫,因此拿不準是早是遲。在暗黑的小路的那邊,在那幢此刻望不見的房裡,那女人這會兒正在熟睡,是她攪來攪去弄得他遲到的。他朝小路那邊的方向望去,正在一邊觀望一邊思索之際,突然他的整個身心好似猛然一震,他相信看見了小路陰影裡有什麼動靜。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