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突然響起一聲拖長的疾呼。
下一刻,殿門開啟,一名小太監低頭入內,拜道:“啟稟皇上,西北邊境上有軍報呈上。”
皇帝一凜,道:“傳!”
話音落去,只見一名風塵僕僕的年輕軍官手持軍報拜倒在階下,道:“啟稟皇上,隴右、河西藩鎮遭突厥突襲,末將奉梁大將軍之命,請皇上下旨退敵!”
殿中諸人皆是一驚。
“西突厥?”皇帝眉心一蹙,問道。
“正是。”
陽光很好,前一秒的風平浪靜,突然不復。
皇帝沉吟片刻,對著蘇洵道:“起來說話。”
蘇洵一直跪著,謝過後撐起身來時,一陣頭暈,微微晃了晃。
皇帝在沉思中,尚未來得及注意他的不尋常,猶自說道:“這個都頓,梁山一晤朕道他會安分一段時日,他卻這麼③üww。сōm快就背信棄義出兵犯境?”
蘇洵穩住心神,答道:“蠻荒之人,如此行事,亦不足為奇。”
皇帝盯著他,不動聲色地道:“梁忠嗣近來可有與你書信相通?”
蘇洵低眉道:“不曾。即使有書信相通,如此機密要事又怎會不直接稟報陛下?”——終究,他還是逃不過被猜疑的一天。
皇帝頷首,神情莫測,“你可有舉薦之人?”
蘇洵怎會不知進退,答道:“微臣慚愧。”
皇帝道:“依你看,太子和睿王爺之中誰更加適合領兵出征?”
這樣步步緊逼的問題教蘇洵不能迴避,將有罪在身的太子和歷經沙場的睿王爺相提並論,已足以顯出皇帝的決心。蘇洵不是不懂,他一揖,道:“臣以為再無比睿王爺更加合適之人。”
皇帝目光漸寒,轉過身去,話音幽涼,“退下罷。”
蘇洵施禮。
前方傳來皇帝的聲音淡淡道:“留下官印。”
殿中一干人等一驚,卻都不敢做聲。
蘇洵平靜地取下襥頭,放下官印,緩緩跪下,行叩拜大禮,然後,才轉身離去。
良久。
兩儀殿中,皇帝回過頭來,望著他方才佇立處的那一抹金色的陽光失神。(炫)恍(書)然(網)間,忽然憶起多年前殿中那抹潔白如雪的身影——他負手而立,雖是弱冠,淡定的樣子卻如壁立千仞。從那一刻起,那道身影常常安靜地立在殿中,於人所不能言之時,淡然道來。他的賞識教年輕的他位列一步一步向前,卻從未見過他因此生出任何的喜悲起伏。而每臨大事,眾議未決之時,皆是由他進諫定之,所言無懼亦無偏駁。
皇帝別開視線。
窗外陽光透亮,風輕而天高。
大殿的階下,當年賜予他的那些東西,靜靜地在日光下折射著幽幽的光芒。
兩儀殿外,白色的小小身影候在原處,舉目眺望。
蘇洵望著她的方向,忽然覺得溫暖。
煙絡遠遠見了他的身影,迎了上去,扶住他有些搖晃的身子,笑道:“交代完了?”
蘇洵揉了揉額角,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煙絡仰頭看了看他的髮髻,愉快地伸手摸了上去,“你被罷官了?”
蘇洵見了她的模樣,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道:“值得你這樣高興?”
煙絡挽著他的臂彎,側頭笑道:“比我預計的要早很多,當然開心咯。”
蘇洵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神情極其寵溺,想起眼下的別離,心裡又有些苦澀,臉上卻不見絲毫流露。
煙絡笑著握住他的手,道:“好好養傷,不要亂想。”
蘇洵點頭。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煙絡扶他上車,忽然說道,“我覺得你很好。”
蘇洵心頭煦暖,問道:“煙絡,這樣的我不會讓你覺得很辛苦麼?”
“不會。”她回答得十分乾脆,“因為你比別人多了一樣。蘇洵是做得到‘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的人,與別人不同。”
蘇洵側目看了看立在馬車旁的滄海,滄海因為不好意思,往後退了一步。
煙絡笑道:“你不好意思了?”卻是對著蘇洵說話。
蘇洵嘆息道:“沒有。我只是後悔,這樣的話不是我親口告訴你。”
煙絡膩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滿足地與他乘車離去。
馬車外,巍峨的宮牆一步一步退去。
是夜。
御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