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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離第二次試裝只有十多天,我決定在這短促的期限進行輕度絕食。當時天氣並不寒冷,但我卻感到手腳冰凍,身體偶爾發毛發寒,我想:我需要熱能。但我唯有加強意志來抵抗生理感受(飢餓)。日子迫近,第二次試裝日期,我在同一辦公室穿上剪裁美輪的旗袍,毫無疑問,比第一次消瘦了“極多”,我達成了預期的“纖幼”目標。我緊盯著全身鏡中的自己,似要看斷那條窄細的腰肢:“這個就是我預設中的王琦瑤。”我有些微的滿足,但暗地裡我認為自己還須努力。“完美”一詞是不設上限的,完美之後永遠“有更完美的”,永遠“可以再更完美的”。這個就是完美“有趣”的地方。同時,也是完美“毀人”的地方:追求完美可以導人走向沉溺完美。我承認我既是完美主義的擁戴者,同時亦是完美主義之下的受害者。

我試穿了多件精彩萬分的旗袍,全無難度,大都尚有虛位,我的“絕食”得到全線補償,我在鏡中的倒影,彷彿看到各人滿意的神情。晚上續留在辦公室,用上至古舊的燙髮方法,燙出琦瑤的造型,這種古舊方法費時漫長,那一夜的肚子特別餓,但為了那平坦的腹部,我只勉強吃了五口水燙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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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人生價值

現在回看,戰勝“無力感”,似乎成了我那時每天的“折磨”。這感覺糟透了。真的。這感覺糟透了。但有時,為了讓身邊的人快樂,我會努力讓自己快樂起來,使工作過程變得輕鬆和享受,但對於一個心靈有細菌的人來說,這任務並不輕省,每個笑容我都得附上額外的餘力。

我開始確認,壓力臨近邊界。我清楚地意識到,我並不快樂。

劬勞。那個時期的我。身心如果尚有餘下什麼的,就只是一堆劬勞。

有時,望著化妝室內的自己,我會有股衝動想快速逃離現場,蜷縮到華山路的被窩之內,不發一言,像只受挫的小貓,捍衛我那僅餘的生存力氣。

又記得某大清早,劇組人員分派早點,當時上海氣溫只有一兩度,大夥兒群聚在道具屋內,吃的吃,聊的聊,依舊是一堆悶棍枯燥的家常便話。我靜靜地坐著,很冷。望著道具樓房的屋頂,我突然感到一種兇猛的孤獨。每個人手上的那碗滾熱早點,彷彿嘲笑著我的瘋狂節食。我忽然問自己:“我有多久沒吃飽過?”“為什麼我連吃飽的卑微權利也沒有?”“我有善待過自己身體嗎?”幹嗎那天的早飯特別幽香和引誘!!!不。不。不。那口早飯於我來

說太過危險,十足一口毒藥,吃不得。我早已習慣捱餓,胃部於我來說,彷彿是身體上多餘的器官。吃飯於我來說是罪不可恕的奢侈。那個清晨,我確實特別感傷,為的不僅是那口吃不得的熱飯,更是為了我經年累月漸漸失去的快樂本質。我思考著:

如果人生只是不停地“榨乾自己”來取悅成功(就)、取悅別人,這種人生能為世界留下什麼有價值的價值?

“一切值得嗎?”

“難道只有成就才能撐起一個人的價值?”

“人的價值是?”

更重要的是:“我快樂嗎?”

當時的我,並沒急於在這道具屋裡揪出答案,但我清晰知道我是逃避不了的,遲早要為這堆問題尋找真相。

生命的真相。

人生價值的真相。

總有一天,我會落實揪出答案。

拍攝的那段時期,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我喜歡倒在華山路的大廳,癱睡至天亮。每天跟那要命的無力感搏鬥十多個小時,這是我最鬆弛和釋放的時間,我不用偽裝什麼精力不盡、力大無窮的樣子,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呈現我內心的疲憊(無力)。我那時最愛把兩腿伸進蘋果綠的羽絨大衣兩袖之內,把自己整個人包裹得似要進行火化的屍身。這是我當時唯一感到安全的小城堡。

拍攝電影的場地有時極其狹小,人卻是一大堆,狹小的空間加上狹隘的集體話題,有時確實讓人有股窒息。音樂成了我任何時段最好的安慰和支援。我記得我會瘋狂和重複播著Gwen Stefani的Running。“Running; Running; hold my hand”這些歌詞彷彿一直鼓舞著乏力的心,繼續前進。

生有時,死有時,快樂有時,“休息亦有時”。拍攝到達中期,就在某個下午,化妝師一邊為我上妝,我靜靜地,被動地坐著。我冷靜地下了一個決定:我要休息。

隨即亦為自己定下一個日期:《長恨歌》之後。

就這樣,我跟自己立了這個(休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