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將果子糕餅留下,又給定逸師太留了封信,悻悻走了。
繞過靜月庵的圍牆,便聽有個人道:“奕飛,你怎麼不用昨天那把扇子?那上頭的詩題得那樣好,比你這把山水扇子有意思多了。”
只聽宋柯道:“那詩是渾寫的,好什麼。”
香蘭探頭一瞧,見兩個年輕公子正背對著她,一個是宋柯,另一個則是林錦亭。林錦亭笑道:“怎麼不好?‘明月故人遠,幽蘭空餘芳,小樓聞夜笛,岑寂已三更。’別看簡簡單單幾句,卻有股沉鬱的意境在裡頭,趕明兒個讓個會絲竹的譜成曲兒唱出來才好。”
宋柯笑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不過是鬧著玩寫的,這樣脂粉氣的東西傳出去,劉大儒又該說我不務正業耽於嬉樂了。”
林錦亭哼道:“你還耽於嬉樂?如今八股的註解只怕都能倒背如流了罷?要不是我扯你出來買轉轉,你還指不定要讀書到什麼時候。”
這二人後來說了什麼香蘭全然沒有聽見,只是耳中聽得“明月故人遠,幽蘭空餘芳,小樓聞夜笛,岑寂已三更”,呆呆怔了半晌。原來她前世流放發配,夜晚宿在江邊一幢破舊的屋內,房屋四壁透風,陰冷潮溼。待天色逐漸暗下去,房中又無燈燭,只天上掛著半彎殘月,她便靠在視窗遠眺那江上三三兩兩的漁火,還聽得遠處隱隱有笛聲傳來。此時蕭杭已染了病,半靠在床頭咳嗽。
這情形委實過於悽清凋零了些,她便給蕭杭端了半碗涼水,喂他徐徐喝下,想了個話頭,笑道:“若不是這屋子太破,住在這裡倒也有些趣味,我出個對聯你對對看,你是才子,可不準笑話我說得粗陋。”
蕭杭喘了一口氣,微微勾起蒼白的唇兒,淡淡笑道:“你出了我對對看。”
她便念道:“明月遠,小樓聞笛如一夢。”
蕭杭想了想,說:“故人別,萬籟岑寂已三更。”
她便笑著說:“對得妙,咱們兩個的對子,可以做首詩,其中兩句便是‘小樓聞夜笛,岑寂已三更’。”
蕭杭也笑了笑,消瘦的面頰隱藏在月光的暗影裡。
她忽然伸出手慢慢攥緊了蕭杭的手,蕭杭怔了怔,也慢慢的握緊了她的。
在這樣慘淡的光景裡,她心口居然有些燙。
其實她知道,蕭杭在娶她之前另有個心愛的女子,是他的姨表親,因那女子門第過低了些,便只好作罷。婚後她曾見過那女子,端得一派絕代風華,滿腹詩書,品貌俱佳。蕭杭悄悄留著那女子送他的一枚溫潤的白玉平安扣,總是系在頸上,如此她便知蕭杭娶她多半是因著她祖父首輔的身份。兩人在一處雖融洽相偕,她到底覺著意難平。
可自流放發配起,一路坎坷,卻真磨了夫妻情意出來。
“小樓聞夜笛,岑寂已三更”的句子,便讓她鬧著玩似的刻在了那破屋的牆壁上。
如今這句子卻被宋柯題出來,香蘭猶如頭上打了個焦雷,心怦怦亂跳,不由往前緊走幾步,險些撞到林錦亭身上。
林錦亭登時不悅,回頭瞪了香蘭一眼,罵道:“說你呢,長眼了麼?”
香蘭仍然怔怔的,眼睛只盯著宋柯看,渾然不覺林錦亭說了什麼。
林錦亭瞪著香蘭道:“喂,喂,撞了小爺怎的連句話都沒有?”宋柯轉身瞧見香蘭站在他身後,剛欲開口,卻瞧見她那明亮光潤大眼睛裡彷彿盈著淚,話便哽在喉頭,再說不出了。
林錦亭嘟嘟囔囔說:“直眉瞪眼的,莫非是個傻丫頭?”去拉宋柯的胳膊,“走罷,這人已經傻了。”
宋柯看著香蘭的眼睛,突然有些心慌了,彷彿那雙眼直直看盡他的骨子裡,把他的心肝肺都照了個通透,蘊著綿長的情和淡淡一絲清愁,卻讓他不能自拔。他知道此刻不是說話兒的良機,可腳卻彷彿生了根,再拔不動。
此時林錦亭的小廝祿兒巴巴跑過來道:“順福樓的包間已經備妥了,上了一桌子的細茶點,沏的上好的西湖龍井,二位爺請過去罷。”
林錦亭早就逛得腹飢口渴,聞言喜道:“正好正好,趕緊過去。”
宋柯往四周一打量,見附近有家名賣筆墨紙硯等物的書畫鋪子,便對林錦亭道:“你先去,我買些筆墨再過去。”
林錦亭不屑道:“市井之地,哪有什麼好文房四寶,趕明兒個我給你方端硯。”
宋柯笑道:“這你就不懂了,買的就是個野趣兒。”
林錦亭渴得緊,聽宋柯這樣說,便揮揮手道:“罷了,你買去罷,小爺我要先去喝口熱茶了。”跟著祿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