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人休息的小房間有不少都坍塌了,掩體中站著再也無法動彈的屍體,腳下的平滑地板也變得坑窪崎嶇。
約翰走在光線昏暗的小路上,緊緊攥著克拉斯的手。
克拉斯就走在他身後。無論約翰說什麼,克拉斯都沒有回答。
約翰也並不等待他回答,只是偶爾自顧自地說上幾句。
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裝飾精美的硬皮書,它根本無法被翻開,僅僅是具有書本外形的物品而已。
“如果當初時間再寬限兩天,也許你們能做出真正的書?比如照著黑月家的書來複制……哪怕是高深莫測的魔法書也行,我可以只看插圖。總會有些書是我看得懂的。這樣就可以打發無聊了……畢竟,我們要留在這裡很久很久,對吧。”
他摟住克拉斯的肩,扶著他走過佈滿障礙物的一塊地板。
克拉斯的眼珠上依舊沒有睫狀體和瞳孔,甚至,它看起來比一年前更怪異了。
現在這雙眼睛沒有光澤,即使是再暗淡的眼睛,也會有一層薄薄的光澤,而他的眼睛就像無機質的雕刻品,空有黑白兩色。
他不說話,也不轉動目光,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幸而他還能走路,還能跟在約翰身邊。
之前也有別人見過他現在的樣子。那些人沒來得及問什麼,約翰就帶著他又消失在了廢墟中。
施法者們明白,克拉斯每次使用魔鬼的力量,都會造成靈魂與身體不能同調,最輕微的症狀是“真知者之眼”能力消失,至於最嚴重時會怎麼樣,沒人預計得到。
現在的情況就是由於這種不同調——克拉斯把靈魂奉獻給了與魔鬼祭品的戰鬥,他曾經徹底失控過。
那時,他放棄了控制自己,他忘記了能維持人性的一切。現在,他再次恢復平靜,可是靈魂和身體間的聯絡卻已經受到損傷,出現了極大的不同調,或者說——再也無法同調了。
他無法再自由地控制軀體,就像得不到正確指令的機器一般。
“別擔心,克拉斯,”現在,約翰能從這張毫無表情的臉上讀懂克拉斯的情緒,“不久前我就已經都知道了。”
克拉斯直直地看著他。約翰繼續說:“你沒法離開沙盤了,對嗎?我不懂具體的原理,但是我們一起在沙盤裡這麼久了,我猜到了。”
克拉斯害怕接下來將聽到的話。沒等約翰說出來,他就明白自己會聽到什麼。
“如果你出不去了,我就也留下。”
約翰在故作輕鬆地拍著他的肩,暢想“留在沙盤裡”的未來,比如“既然我能自由進出,我就可以把你家的東西搬過來”,還有“如果你想見誰,我可以讓他們進來找你”……
可是,這不可能。
克拉斯僵硬地移動著腳步,在心裡默默說。
——我對身體的控制力每況愈下,漸漸地,我會徹底失去行動能力,但靈魂永生。我會被困在不能再動彈的軀體裡,繼續在沙盤中生存……就像當年被困在泥土下的寶石中一樣。
和死去也沒什麼區別。
克拉斯想笑,可是他卻沒法控制面部肌肉,沒法讓嘴角翹起來。
他想說:約翰,你誤解了將來會發生的事,它們可一點都不浪漫。
幾排書架後傳來馬匹行進的聲音,克拉斯突然停下腳步。
約翰回過頭來,覺得克拉斯的嘴唇好像動了幾下,唇語的形狀就像是在說:是時候了。
他不確定克拉斯說的是這個。於是他靠過去,捏了捏克拉斯的肩:“你想勸我離開嗎?我也許會離開,但只離開一小會兒,然後會再回來。別想說什麼‘這裡不屬於你’,幾個月前……大概是幾個月前吧,你就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他捧住克拉斯的臉:“我完全明白你在想什麼。克拉斯,你一直都是這樣,記得幾年前我對你締約時嗎?當時,你想放棄,你寧願被當做試驗品、寧願被當做威脅殺死,也不想為了我而去抗爭。你習慣於讓其他人主宰你的命運。在匈牙利的森林裡時你就是這樣,直到身為協會的調解員、直到現在,你還是這樣!”
他停下來,深深喘了幾口氣。血族不用呼吸,可此時他卻有種心臟在過速跳動的錯覺。
“克拉斯,你也知道,我一直很排斥碰朋友的血,更何況是你的。但是,我從沒因為締約行為而後悔。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發現了,你喜歡放棄,你總想著屈服。如果不依靠締約的力量,我沒有其他辦法讓你往好的地方看……所以,即使你不同意,我也要命令你接受我留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