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到松林前的沙丘上。老刁像一個久經考驗的老帥,追述我們的祖先與人類、
與虎豹作鬥爭的光榮歷史。老刁把我們祖先發明的一招傳授給我們。它說:“大
王,你告訴孩兒們,到松樹上去蹭松油,蹭上松油後就到沙土裡打滾;然後再去
蹭松油,蹭完了松油再去打滾……”
就這個樣,一個月之後,我們身上,都披上了一層刀槍不入的金黃|色的鎧甲,
碰到石頭上,碰到樹幹上,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剛開始我們感到身體有些
笨拙,但很快便習以為常。老刁還為我們講授了一些作戰常識,譬如如何潛伏,
如何發起突襲,如何圍攻,如何撤退等等。它講得頭頭是道,彷彿身經百戰。我
們感嘆不止,說老刁您的前生一定是個軍事家。老刁冷笑不止,讓我們莫測高深。
那匹作惡多端的老狼糊糊塗塗地泅渡到沙洲上,它剛開始大概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但當它一口咬下去,發現我們的皮肉竟然堅韌如鐵、難以損傷時,當時就蔫了。
我的子孫們把它——已經說過了:先是踩成餅,然後撕成片。
八月裡,秋雨連綿,河水暴漲,只要是月光皎潔之夜,依然有大量的魚鱉因
追趕月亮而跌落沙灘。這正是我們大量進食、儲存營養的好時機。因為沙洲上野
獸的日漸增多,對食物的爭奪也日漸激烈。野豬群與狐狸群為爭奪地盤發生了惡
鬥,依仗著身上那層黃沙與松油粘合而成的鎧甲,我們最終把狐狸從捕食的黃金
地盤趕跑,獨佔了把大河中分的那塊三角狀的尖嘴。在與狐群大戰中,我的後代
也多有受傷致殘者。因為我們的耳朵和眼睛無法掛上松油黃沙鎧甲。那些狐狸們,
總是在決鬥的關鍵時刻從屁股眼裡噴出一股臭氣。這臭氣撲鼻刺眼,實在毒辣之
極。體魄健壯的豬還能支撐,但體力較弱的豬當場就被打翻在地。這時狐狸就會
跑上來,用它們尖利的牙齒咬破豬們的耳朵,用它們鋒利的爪子摳破豬們的眼球。
後來,在刁小三的排程下,我們將隊伍分成兩撥,一撥衝鋒格鬥,一撥預備待命。
當狐狸釋放毒氣,反撲上來廝咬時,預備隊鼻孔裡塞著辟邪驅穢的艾蒿奮勇衝上。
因為我們的軍師刁小三知道,狐狸不可能連續放屁,它們的第一屁氣味濃烈,第
二屁就淡薄無力。當然那些被屁燻暈的豬也奮勇作戰,寧願眼珠被摳出、耳朵被
咬破,也死抱著敵人不放,為第二撥衝上來的預備隊創造了殲敵的機會。幾場大
戰過後,沙洲上的狐狸死傷過半,沙灘上到處是它們破碎的屍體,茂密的紅柳梢
頭,懸掛著幾條被甩上去的肥大蓬鬆的狐狸尾巴。飽食饜足的蒼蠅棲止紅柳,使
柔軟的枝條變色變粗低垂,彷彿結滿果實的灌木枝條。經過與狐狸的大戰,洲上
的野豬群成了一支富有戰鬥力的隊伍。這是一次卓有成效的實戰練兵,也是人豬
大戰的序幕。
儘管我和老刁預感到高密東北鄉人會發起獵豬行動,但中秋節過後半個月,
依然沒有動靜。老刁選派了幾個機靈的小野豬泅過河流去打探訊息,但它們都如
羊肉包子打狗般有去無還。我估計這些小傢伙多半中了人的圈套,被他們逮住剝
皮開膛剁成肉餡包子。那時候,人們的生活水平已有大幅度提高,吃膩了家豬肉
的人們開始追求野味。所以,這年深秋的獵豬運動,打著一個冠冕堂皇的“翦滅
豬魔為民除害”的旗號,實際上是一場滿足權貴們口腹之慾的野蠻狩獵。
許多重大事件的開始就像遊戲一樣,這場持續半年之久的人豬大戰開始時也
像遊戲。那是國慶節假期的第一天上午,豔陽高照,秋高氣爽,沙洲上洋溢著野
菊花的香氣,還有松樹釋放出的松脂香氣,還有艾蒿釋放出的草藥香氣。不好的
氣味當然也有很多,咱家就不說了。長期的和平使我們頭腦中繃緊的弦早就鬆弛
了,野豬們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有的在樹叢中捉迷藏,有的在高坡上看風景,
也有的在談情說愛,有一隻爪巧的小公豬扯下柔軟的柳條編成圓環,環上遍插野
花,套到小母豬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