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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

一九四三年,金山屯的李英華還是個孩子,他曾給過路的抗聯軍隊送過雞蛋,被特務告發,捉到警察署裡。特務們先給他點菸、倒茶,請他吃餃子,說:“你是個孩子,不懂事,說了就放你。”李英華吸了煙,喝了茶,吃了餃子,然後說:“我是莊稼人,啥也不知道!”特務們便把他頭朝下掛起來打,又過電、火燒,脫光了身子撞釘板,可是從這個孩子身上什麼也沒得到。

總之,我知道世界上的人並非骨頭都是軟的。我過去的所作所為,除了說明是欺軟怕硬和貪生怕死之外,沒有任何其他別的解釋。

我從前還有一條最根本的理由,為欺軟怕硬、貪生怕死做解釋,就是我的命最貴重,我比任何人都更有存在的價值。幾年來,經過洗衣、糊紙盒,我已懂得了自己的價值,今天我更從東北老百姓和家族的檢舉中看出了自己的價值。

我在鏡子的圍屏中看出我是有罪的人,是沒有光彩的人,是個沒有理由可以為自己做任何辯解的人。

我在最後一份材料上籤完字,走在甬道上,心中充滿了懊悔與悲傷——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我的前半生……一 怎樣做人?

一 怎樣做人?

“新的一年開始了,你有什麼想法?”

一九五五年的元旦,所長這樣問我。

我說惟有束身待罪,等候處理。所長聽了,不住搖頭,大不以為然地說:

“何必如此消極?應當積極改造,爭取重新做人!”

一九五四年年底,我在檢察人員拿來的最後的檔案上簽字時,也聽到這樣的話:“努力改造吧,爭取做個新人。”

這些話使我感到了安心,卻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我的悲觀消極態度。我陷入了深深自卑的境地裡,相形之下,對於宣判的擔心倒在其次了。

有一天,在院子裡休息的時候,來了一位新聞記者,拿著照相機在球場上照相。“檢舉認罪”結束之後,管理所裡恢復了從前的辦法,不再是分組輪流而是全體同時休息,而且比從前多了半小時。院子裡很熱鬧,打排球的、打乒乓球的、談天說地的、唱歌的,幹什麼的都有,都被記者收進了鏡頭。他捧著相機東照西照,後來鏡頭對著我來了。跟我站在一起看球的一個前偽滿人員發現了記者的企圖,忽然轉身走開,並且說了一句:“我可不跟他照在一塊兒!”接著,別人也走開了。

三月間,一些解放軍高階將領到撫順來視察瀋陽軍區管轄下的戰犯管理所。所長把我和溥傑叫了去。我一看見滿屋是金晃晃的肩章,先以為是要開軍事法庭了,後來才知道是將軍們要聽聽我的學習情況。將軍們的態度都非常和藹,聽得似乎很有興趣,並且問了我的童年時代和偽滿時期的生活。最後有一位帶鬍子的首長說:“好好學習、改造吧,你將來能親自看到社會主義建設實況的!”在回去的路上,我想起說話的好像是位元帥,而溥傑告訴我說,其中怕還不止一位元帥。我心中無限感慨,曾經被我看做最不容我的共產黨人,事實上從看守員到元帥無一不是拿我當做人看的,可是同犯們連跟我站在一起都覺得不能容忍,好像我連人都不是了。

回到屋裡,我把元帥的談話告訴了同伴們。當過偽滿駐日大使的老元,是腦子最快的人,他說:“恭喜你啦,老溥!元帥說你看得見社會主義,可見你是保險了!”

別人一聽這話全活躍起來,因為像我這樣的頭號漢奸能保險,他們自然更保險了。

檢舉認罪結束後,很多人心裡都結著個疙瘩,對前途感到不安。老憲從開始檢舉認罪以來就沒笑過,現在也咧開嘴,親熱地拍著我的肩膀說:“恭喜恭喜,老溥!”

檢舉認罪結束後,不但在院中休息時不禁止交談,而且白天監房不上鎖,偶爾也有人串房門,因此這個喜訊很快地傳到了別的組,一所裡全知道了。到了休息時間,院子裡還有人在議論。我這時想起了我的侄子們和大李,從檢舉認罪以來總不愛答理我,這個訊息必定也會讓他們高興,可以用這個題目找他們敘敘。我聽到了小固唱歌的聲音——這個最活躍的小夥子,跟看守員和衛兵們已學了不少的歌曲,現在正唱著《二小放牛郎》這支歌。我順著聲音,在操場角上的一棵大樹旁找到了他和小秀。可是不等我走到跟前,他們已離開了那地方。

四月間,所方讓我們一所按照七所日本戰犯那樣選舉出了學委會。學委會是在所方指導下,由犯人們自己管理自己的學習、生活的組織。學習與生活中發生的問題,學習討論會和生活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