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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接指導的是師傅們,在他們的背後,自然還有內務府大臣們,以及內務府大臣世續商得民國總統同意,請來照料皇室的“王爺”(他們這樣稱呼我的父親)。這些人的內心熱情,並不弱於任何紫禁城外的人,但是後來我逐漸地明白,實現復辟理想的實際力量並不在他們身上。連他們自己也明白這一點。說起來滑稽,但的確是事實:紫禁城的希望是放在取代大清而統治天下的新貴們身上的。第一個被寄託這樣幻想的人,卻是引起紫禁城忿忿之聲的袁世凱大總統。

①嚴格地說,復辟活動到此時尚未停止。偽滿改帝制後,雖然我的活動告一段落,但關內有些人仍不死心,後來日本發動了全面侵略,佔領了平津,這些人在建立“後清”的幻想下,曾有一度活動。因為日本主子不同意,才沒鬧起來。——作者

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紫禁城裡是怎樣從絕望中感到了希望,由恐懼而變為喜悅的。在那短暫的時間裡,宮中氣氛變化如此劇烈,以致連我這八歲的孩子也很詫異。

我記得太后在世時,宮裡很難看到一個笑臉,太監們個個是唉聲嘆氣的,好像禍事隨時會降臨的樣子。那時我還沒搬到養心殿,住在太后的長春宮,我給太后請安時,常看見她在擦眼淚。有一次我在西二長街散步,看見成群的太監在搬動體元殿的自鳴鐘和大瓶之類的陳設。張謙和愁眉苦臉地念叨著:

“這是太后叫往頤和園搬的。到了頤和園,還不知怎麼樣呢!”

這時太監逃亡的事經常發生。太監們紛紛傳說,到了頤和園之後,大夥全都活不成。張謙和成天地念叨這些事,每唸叨一遍,必然又安慰我說:“萬歲爺到哪兒,奴才跟哪兒保駕,決不像那些膽小鬼!”我還記得,那些天早晨,他在我的“龍床”旁替我念書的聲音,總是有氣無力的。

民國二年的新年,氣氛開始有了變化。陽曆除夕這天,陳師傅在毓慶宮裡落了座,一反常態,不去拿硃筆圈書,卻微笑著瞅了我一會,然後說:

“明天陽曆元旦,民國要來人給皇上拜年。是他們那個大總統派來的。”

這是不是他第一次向我進行政務指導,我不記得了,他那少有的得意之色,大概是我第一次的發現。他告訴我,這次接見民國禮官,採用的是召見外臣之禮,我用不著說話,到時候有內務府大臣紹英照料一切,我只要坐在龍書案後頭看著就行了。

到了元旦這天,我被打扮了一下,穿上金龍袍褂,戴上珠頂冠,掛上朝珠,穩坐在乾清宮的寶座上。在我兩側立著御前大臣、御前行走和帶刀的御前侍衛們。總統派來的禮官朱啟鈴走進殿門,遙遙地向我鞠了一個躬,向前幾步立定,再鞠一躬,走到我的寶座臺前,又深深地鞠了第三躬,然後向我致賀詞。賀畢,紹英走上臺,在我面前跪下。我從面前龍書案上的黃絹封面的木匣子裡,取出事先寫好的答辭交給他。他站起身來向朱啟鈴唸了一遍,唸完了又交還給我。朱啟鈴這時再鞠躬,後退,出殿,於是禮成。

第二天早晨,氣氛便發生了進一步的變化,首先是我的床帳子外邊張謙和的書聲朗朗,其次是在毓慶宮裡,陳師傅微笑著捻那亂成一團的白鬍須,搖頭晃腦地說:

“優待條件,載在盟府,為各國所公認,連他總統也不能等閒視之!”

過了新年不久,臨到我的生日,陰曆正月十四這天,大總統袁世凱又派來禮官,向我祝賀如儀。經過袁世凱這樣連續的捧場,民國元年間一度銷聲匿跡的王公大臣們,又穿戴起蟒袍補褂、紅頂花翎,甚至於連頂馬開路、從騎簇擁的仗列也有恢復起來的。神武門前和紫禁城中一時熙熙攘攘。在民國元年,這些人到紫禁城來大多數是穿著便衣,進城再換上朝服袍褂,從民國二年起,又敢於翎翎頂頂、袍袍褂褂地走在大街上了。

完全恢復了舊日城中繁榮氣象的,是隆裕的壽日和喪日那些天。隆裕壽日是在三月十五,過了七天她就去世了。在壽日那天,袁世凱派了秘書長梁士詒前來致賀,國書上赫然寫著:“大中華民國大總統致書大清隆裕皇太后陛下”。梁士詒走後,國務總理趙秉鈞率領了全體國務員,前來行禮。隆裕去世後,袁世凱的舉動更加動人:他親自在衣袖上纏了黑紗,並通令全國下半旗一天,文武官員服喪二十七天,還派全體國務員前來致祭。接著,在太和殿舉行了所謂國民哀悼大會,由參議長吳景濂主祭;軍界也舉行了所謂全國陸軍哀悼大會,領銜的是袁的另一心腹,上將軍段祺瑞。在紫禁城內,在太監乾嚎的舉哀聲中,清朝的玄色袍褂和民國的西式大禮服並肩進出。被賞穿孝服百日的親貴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