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能看出,勞動對於共產黨人來說,確實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記得有一次我們清除一堆垃圾,文質彬彬的李科員從這裡走過,順手拿起一把鐵鍁就幹起來,幹得比我們既輕快又麻利,而且一點不覺得多餘。
一九五八年,勞動之受到重視,勞動之成為熱潮,給我們的感受就更深了。我從北京的來信中,知道了許多新鮮事。從來悶在家裡不問外事的二妹,參加了街道上的活動,興高采烈地籌備著街道託兒所,準備幫助參加勞動的母親們看管孩子。在故宮裡工作的四妹參加了德勝門外修湖的義務勞動,被評為“五好”積極分子。三妹夫和三妹都參加了區政協的學習。老潤和區政協的老頭們參加了十三陵水庫工程的勞動,這些人的年齡加起來有七百六十六歲,工地上就稱他們為“七六六黃忠隊”,他因為一件先進經驗的創造而得到了表揚。五妹夫老萬和五妹,以自豪的口吻報道大兒子的訊息,這個學地質的大學生參加了關於利用冰雪問題的科學研究工作,作為向自然進軍的尖兵,正在向祖國西北一座雪峰探險攀登。幾個侄子和大李都有了工作,在市郊農場做了生產小隊長。到處是勞動,到處是歡騰,到處是向自然進軍的戰鼓聲。人人都為了改變祖國的落後面貌的偉大歷史運動,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夥伴們收到的家信中反映的氣氛全是如此。後來,大家知道了毛主席和周總理以及部長們都參加了十三陵水庫的勞動,簡直就安靜不下來了,一致向所方和學委會提出,要求組織生產勞動。
所方滿足了大家的要求,先試辦了一個電動機工廠,製造小型電動機。後來因為這種生產很有前途,而我們一所的人力既弱又少,又轉交給三所、四所的蔣介石集團戰犯去辦,另給我們安排其它的勞動。這次的安排,是按照各人的體質和知識等條件,並且是從培養生產技能著眼的。我們共編成五個專業組,即畜牧組、食品加工組、園藝組、蔬菜與溫室組和醫務組。我和老元、老憲、老曲(偽滿四平省長)、老羅(偽滿駐外使節)五人被編入醫務組。我們的工作是每天掃除醫務室,承擔全部雜務和一部分醫務助理工作,邊做邊學,另外每天有兩小時的醫學課程,在醫務室溫大夫的輔導下,自己讀書和集體討論。我的四個同學都當過醫生,三人複習西醫,老羅和我學的是中醫。此外,針灸是五人的共同課。分組勞動了一段時間,我又有了新的信心。
我初到醫務組時,醫務助理業務遠不如那四位同學。我製作外科用的棉球時,做得活像從舊棉絮裡揀出來的;我量血壓時,注意了看錶就忘了聽聽診器,或者顧了聽又忘了看;我學習操縱血壓電療器械時,起先老是手忙腳亂,總弄不好。只有在幹雜活、用體力時,我比他們每人都強。後來,我下定決心非學好業務不可。大夫或護士教過了我,我再找同學們請教,同學們教過了,我獨自一人又不停地練習。這樣學了一段時間,醫務助理業務慢慢地弄會了。那時每天有個日本戰犯來電療,每次完畢之後,他總是向我深深一躬到地,並且說:“謝謝大夫先生。”我不禁高興地想,固然我的白罩衣和眼鏡可能引起了誤會,但是這也說明我的操作技術得到了患者的信任。第一個學程終了,溫大夫對我們進行了測驗,結果我和別人一樣地得了個滿分。
在試製電動機的時候,我曾遇到過很堵心的事。電動機的生產分組名單,是學委會提出的。自老萬、小瑞等人釋放後,大家新選了前偽滿總務廳次長老韋、溥傑、老王和兩個偽將官為委員,老韋為主委。凡是帶技術性的工作,這個學委會都不給我做,帶危險性的也不給我做,纏線圈怕我纏壞,鑄鐵怕我出事故,結果只把一項最簡單的工作交給我,讓我跟幾個老頭搗焦炭——把大塊焦炭搗成小塊。我把這看做是對我的輕視,交涉幾次都沒結果。現在,我把醫務助理業務學得跟別人一樣了,連那個治高血壓的日本人都把我誤認成大夫,第一次測驗又得了個滿分,相信自己並不十分笨,這樣地學下去,自信必能學得一技之長,沒有四百六十八件珍寶,自信照樣能生活。
有一天,我要求見所長。這時老所長已經調了工作,這裡成了他兼管的單位,不常來上班,接見我的是一位姓金的副所長。這位年輕的副所長精通日文,原是專管日本戰犯的,日本戰犯大批遣送回國後,他照顧了全所的工作。我對他說:
“我交出的那批首飾,政府應該正式收下來了。存條我也早丟掉了。”
我以為副所長對這件事的過程未必清楚,想從頭再說一遍,不料他立刻笑著說:
“這件事我知道。怎麼,你已經有了自食其力的信心了?”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