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了,只是那稜角輪廓自然不是十六七歲少年的。他釣著魚,蹲在護城河邊動也不動,好像尊石像。釣竿抖動的時候他扯起來,只是不及指頭長的小魚。下一次的話,卻什麼也沒有。他消沉起來,好像真的餓了那樣。老實說,他真的想導演早點喊卡。但導演浪費了一個小時的膠片拍他釣魚,直到他真的以為他要釣上魚才有午飯吃。他難免胡思亂想。為什麼他非要在這兒釣魚?因為餓了。為什麼那麼餓?因為師父不知上哪兒去了。母親也走了。他什麼也不會。不會農活,不會經紀。師父只教了他怎麼打仗,怎麼殺人,怎麼成為王。何組忽然明白他為什麼要去項羽那兒了。韓信還在釣魚,何組卻對他的人生覺得厭倦了。這導致了他接受漂母饋贈的那場戲又十分不順。他在休息的時候四下看著,主要演員都不在。這令他更厭倦了。他並不是個容易生厭的人。他曾經演過不少一模一樣的戲,不需要腦子,只要把衣服脫了就可以了。他一點也不厭倦。他有想做的事,但他不願意演這樣的人。他終於對導演說了自己的想法:“韓信這樣很奇怪。”“哪個地方?”“他沒有自己的意志。”導演反問:“你覺得他有嗎?”“他離開項羽,去了劉邦那兒。”“那他是想做什麼?”何組答不上來,他勉強地說:“他想成為王。”導演看著他說:“你覺得他有自己的意志嗎?”“那個時代,每個人都為了自己想成為王。”何組說了,卻口乾舌燥。導演笑了,說:“不管他想什麼,這部戲裡,他只想為了別人成為韓王。”那不是笑話嗎,韓王從來就不是他。韓王成,韓王昌,韓王信,哪一個是他?何組特意從徐州去了睢寧,又從睢寧去了淮安,他在破敗的茅草棚裡冥思苦想,在這裡,他能看見的天下有多大?那天夜裡,何組回到飯店,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把妻子發給他的資料看了幾遍。他覺得學者們想象力很豐富,但是沒有編劇的豐富。他咒罵編劇,用了什麼方法,把這麼狗屁不通的劇情和形象讓導演深信不疑。妻子寄給他的資料中,有一篇洋洋灑灑地舉了很多例子證明史記的漏洞百出。這位作者和他一樣,迷惑於韓信與韓王信,甚至把淮陰侯做的事大部分歸功於韓王信。另有一篇出處不詳,叫《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韓信》。這句話擺明是抄襲的,但放在此刻卻很合時宜。根據史記給的那隻言片語,每個人在心中勾勒出他的樣子。而他要演的就是這麼一個在別人心中的他。他看累了,只願意去睡會兒覺。卻還沒有洗澡。他脫/光了進到浴室裡,然後就有人在敲門。不一會兒,浴室裡的電話也響了,他接起來,那邊的人問:“打牌嗎?”“嗯,不了,我不太會。”“你會下圍棋嗎?”“會一點。”“林武住你隔壁,你有空和他下下圍棋。”他差點問為什麼了。想起明天的戲,又把問題吞了回去。很多人認為圍棋是韓信發明的。即便不是如此,他也應該精通此道。也許有一定道理。但何組的圍棋是下不好的,就像他認為自己並不是可以帶兵的那種人。林武來開門時穿著像浴衣一樣的衣服。並不是酒店準備的浴衣,而是織錦的,深藍色的錦緞上織著細小淺藍鳳鳥。那並非日本的織造,而能織出這樣錦緞的地方如今似乎也沒有幾處了。那是直裾。下襬和袖口與吳服不同,吳服的原型直裾深衣。脖子、手和一部分的胸壁露在外面。他向來是個身體強壯的男人。他又拖著木屐走回了房間。他的房間裡沒有床,起初何組以為那是和式的房間,但地上並沒有榻榻米,只是地毯而已。林武席地而坐,那是正坐姿。棋盤擺放在他面前,是一塊划著格子的青銅棋盤——大約是劇組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