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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稀微的火光讓些許波紋浮現在水面上,然而飄忽不定。青螢的光點浮在溪邊,越來越多,好像山中的靈神點了燈籠陪伴。何組順著溪流往下走,一群一群即將隨夏天消逝的光點好像道路一般向遠方鋪去。溪流忽然開闊起來,好像原野那樣,與懸垂天邊的銀河連線在了一起。那密密麻麻的螢光與星光沒有差別地融成了一道。這裡不是下邳,他為什麼要來這裡?何組回過頭,林武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痴迷地看著天邊的那條河。他好像又不見了,好像變成了銀河,黑暗中不清晰發著微弱星光的河漢。只要離開這裡,在滿是霓虹的城市,銀河就會消失。“你為什麼來這裡?”何組問他。“我來找韓信。”妻子給他回了電話,那是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她說她找了很多資料,但是沒有人說為什麼張良要去下邳。但是她說即使是逃亡應該也不是沒有目的的,下邳雖適合隱藏,但並非唯一可以選擇的地點。張良一生其實只有一個心願,就是復興韓國。他應該是去找韓王的後裔。第二天那場戲導演沒說不可以。他們就那樣回去了。白天的玻璃無法成鏡,再怎麼用力地看,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總是坐得那麼正。何組有些慚愧。他回到徐州,借了史記,請劇組的語言老師帶他看了留侯世家。看完留侯世家,他又看了淮陰侯列傳,最後看了韓信盧綰列傳。他有些分不清韓信和韓王信,於是又看了好幾遍。他覺得他們有些相似,說的話,做的事,但總覺得似乎有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存在的時候並不存在。他開始懷疑韓信這個人的存在。這種懷疑導致了他的第一場戲就被ng了十來次。他們接下來的戲並不是按順序拍的。張良和幼年韓信的戲被挪到了後面,韓信執戟鴻門宴的戲變成了他的第一場戲。楚漢的故事總離不開鴻門宴。然而整個滅秦過程中,能看見其他人,卻看不見韓信。鴻門宴中有沒有韓信?是哪個韓信?抱著這樣的懷疑,何組被導演說:“你去休息一下。”他的戲拍不了,鴻門宴的主角並不是他,是張良。他在項羽身後執戟,他看見了張良。他不能理解那種情感,為什麼要顫抖?為什麼不得不看著他?他看了劇本,又看了史記。張良要找的人到底是誰?張良不惜性命也要椎刺秦王,他想把這個天下還給誰?他有些憎恨起這個他不熟悉的歷史人物。他們隨意地打扮著他,讓他去找韓國的後裔,但在他眼前,他又裝作不認識他。張良看著劉邦,看著項羽,看著項莊的劍,就是不看項羽的身後。那裡應該站著一個執戟郎中。一個他照看了十年,卻輕易拋棄的孩子。下邳離淮陰不近呀,你們憑什麼說他在那兒待了十年?何組看著營帳中樊噲跪下來,吃著生肉,喝著酒。他並不是主角,但在鴻門宴中誰去看角落裡的人呢?樊噲身旁的張良不聲不響地喝著酒。他明明是不能喝酒的,但他現在喝了很多,一樣十分清醒。那雙向來好像混沌的眼睛清晰而執著。張良想把天下給誰?導演忽然說了卡,然後對著何組說:“你上去吧。”他被那樣留在了膠片裡。好像憤怒,好像有話要說,好像想離開,但是始終靜靜地,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他不是主角。那場戲拍完,何組給妻子打了個電話。妻子問:“你怎麼了?心情不好?”“沒什麼。”何組問妻子,韓信在歷史上活躍了到底多久。妻子說如果到被貶為淮陰侯為止,只不過五年多,如果到死為止,也不過十一年。何組回想二十二歲到二十七歲的自己的五年。他好像做了很多事,但也好像什麼也沒做。不過那時莫名其妙地變得有名氣起來。可是和橫掃千軍平定天下相比,那好像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他有點恐慌起來,他不明白韓信的想法,為什麼他要去項羽那兒,為什麼鴻門宴後不久又要逃到劉邦那兒,為什麼之後又要逃走,最後為什麼要留下來,死心塌地地留在劉邦那兒,然後做了件最終使這個人的國號變成他們這個民族代稱始祖的事。他明明姓韓。何組沒有問導演這件事。楚漢的主戰場開局並不在徐州附近,導演在拍完少年韓信以及張良匿下邳的部分就打算將劇組帶到秦嶺去。睢寧和淮安都找不到下邳和淮陰的影子,在數千年中,淮河也曾經改道數次,即便到了實地,這裡也不是兩千年前的那個樣子。兩千年中,河流行經了不同的路徑,大湖泊可以消失,城市不復存在,語言已經進化,就連人也早就遷往更安全的南方。他們只能用仿建的城池,讓少年韓信在那裡釣魚。師父消失後,母親也死了,十六七歲的孩子不治生產,帶著把寶劍四處招搖,餓了到別人那兒蹭飯,蹭到了閉門羹,釣魚的技術也不怎麼好,一天能管一餐算是走運。三十多歲的人要演十六七歲還是稍嫌困難了些。上好妝的臉可以抖下很厚的粉。陳生雖是個酒罈子,打燈的技術卻相當好,把他打得一點皺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