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雷聲在頭頂隆隆滾過,她越過我的身體用手向前方一指,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在沒有守衛的水上飛機基地上,兩隻飛船正泊在那裡,系在滑行臺上。
“你能飛那些東西嗎?”我問。
她甩了一下頭,水珠向四周濺射開,她微笑著,臉上是一副驕傲的神情,“我是艾米莉…埃爾哈特。”她提醒我。
“哦,是的。”我說。
我們向那裡跑過去,留下魔鬼傑蘇斯的屍體趴在那裡。沒有別的出路了,我們穿過護坡,腳底下水花四射。猶如孩子在雨中嬉戲,我們翻過了一道齊腰高的圍牆,又快步走到滑行臺上。我解開了繩索,她已經涉水走到飛機停泊的地方了。然後,我也跳進水中,爬到登機用的浮筒上,而她也正藉助浮筒,想爬到駕駛艙中去。
就在這時,槍聲大作。
警察局距離碼頭區不過幾分鐘的路,即使在暴雨中,局長的援軍也很快追蹤到了我們的行跡,那些警察身上的白色制服都淋溼了,子彈在我們耳邊呼嘯著,不時打在飛船綠色的機身上。馬達的聲音——這不是飛船發出的,因為阿美還沒有爬進駕駛艙——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水面上,一點亮光似乎正向曼涅戈娃島移來——一盞燈!一盞煤油燈!它正舉在海頓的手裡,而船長正在駕駛著小船
“別管那飛機了!”我喊著,回頭瞥了她一眼——她的眼睛裡有一種瘋狂的表情,“游到那船上去!”
她遲疑了一下,似乎不想錯過這次重新駕駛飛機的機會,這時,一顆子彈打在她腦袋旁邊的金屬機身上,她吞嚥了一下口水,點了點頭,跳進了海里;我也跳進了海里向摩托艇的方向游去,手中緊握著那隻勃朗寧手槍。
我們遊向摩托艇,摩托艇也在水面上飛一般向我們駛來,於彈在我們四周打起一串串水花,然後我覺得有一個人,是海頓,把我拉到了艇上。我大口吸了一下空氣,又灌進許多雨水,然後我尋視著水面,尋找著阿美,她正向我們游過來。這時,幾顆子彈擊中了她,擊穿了她的飛行皮夾克。
然後,她沉入水中,轉眼間我們只看得到那件皮夾克了,它在距摩托艇不遠的地方漂浮著,膨脹著,破舊的棕色皮革上涸開一灘鮮紅的血,它汪在那裡,如同一朵漂動的花,然後,它稀釋了,消散了。
不見了。
我幾乎快爬下摩托艇了,這時,那個孩子把我用力拽回去,大聲叫喊著:“太遲了!對她來說太遲了!”子彈環繞在我們身邊,我們從阿美和她那件皮夾克沉下去的地方駛開了。防波堤上那些白色的身影離我們越來越遠,他們仍在向我們射擊,聽起來就像是滑稽的噪音。那些上竄下跳的小丑們漸漸消失在雨中,消失在暗夜中,然後完全看不見了。在黑暗的水面上,只剩下一段慘痛的回憶,和一個沒有成功的越獄故事的尾聲。
約翰遜的聲音在問:“他怎麼了?”
海頓回答說:“受了重傷。”
這是我聽到的最後的聲音,除了那句我在想象中自以為聽到的阿美聲音,那是她在跑向水上飛機基地,跑向她今生永遠也不會開起來的最後一架飛機時說的話,如此自信,如此驕傲:“我是艾米莉…埃爾哈特。”她說。
雨點打在我的臉上。
黑暗瀰漫了天地。
尾聲(一九七○年三月)第二十章 永遠的艾米莉
當日本人發動襲擊時,約翰遜上尉正在珍珠港的戰爭計劃辦公室工作,“美國人”號的最後一次環球航行在一九四一年的春天結束了,之後,約翰遜賣掉了縱帆船,加人了海軍。戰爭其間,他跟隨考察船“夏天”號航行在南太平洋水域,為美國政府測繪那裡的島嶼與水域的地形圖,也許,這項工作只是他在“美國人”號上已經開始的工作的延續。
戰後,約翰遜——他一直在物色一艘新的帆船——被他從前的大副告知,有一艘德國的雙桅帆船被英國人沒收了,正儲存在英格蘭,名叫“杜南”。那艘船被約翰遜買了下來,改名叫新“美國人”,約翰遜與他的妻子和孩子們又恢復了環航世界的旅行並繼續出版他們的探險新書。到了一九六○年,他們的許多書都排進了暢銷的旅遊圖書之列。
他們的大副卻沒有加人他們,他追求了另一種事業,我從來也沒有想到過海頓的主要興趣不是航海,而是演戲,他看起來根本不像對藝術感興趣的人。但他離開“美國人”的甲板進人到好萊塢的戲劇生涯卻被戰爭過早地打斷了,像我一樣,斯特林…海頓在海軍陸戰隊服役。在約翰遜上尉的老友“野牛”多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