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問也不待我說完,一雙眼睛早已飛到了優華身上。在場的商賈十有八九,都將眼睛在優華身上轉來轉去,希望這個絕世美人能多看自己一眼,多和自己說句話,便是最大的收穫。
我望著優華年紀也只不過二十有餘,卻在在場的大商賈中長袖飄飄,圓轉如意,時而巧笑倩兮,時而顰眉輕嘆,時而喜笑顏開,弄得眾人有一多半注意力都到了她的身上,飄飄然雲裡霧裡,渾不知身在何地。我心中輕咐,這個優華能如此精明伶俐,至少在風塵中已打滾過數年。再回頭看看身邊的雲逸揚,他卻連頭也不抬,一邊喝酒,一邊大口夾菜,優華的美醜好似根本不如這眼前菜重要。我眼中不禁落出讚許的笑意:
這才是我將要輔佐的人!僅二十歲就能美色當前而面不改色,渾若無視,這個雲逸揚日後定非池中物!
耳畔又聽得優華柔媚清甜的聲音響起:“若各位不嫌小女子嗓音粗鄙,就為各位老爺公子彈唱一曲,為酒席助興。”話音一落,頓時席上愈加喧譁。
優華好似已經看慣了這種場面,只輕輕一笑,將懷中瑤琴放在案几上,素手一揮,剎時曲音切切,如春風拂面,此時已是重陽將至,深秋時節,花廳內卻是旖旎風光,滿室盡是春意。優華啟朱唇,張皓齒,嗓音如迸珠玉,唱的卻是白居易的一首《長相思》:
“九月西風興,月冷霜華凝。
思君秋夜長,一夜魂九升。
二月東風來,草坼花心開。
思君春日遲,一日腸九回。……”
白居易的這首詩本就是仿古樂府題作,寫男女離別相思之情淺白深摯,情意並重,以女子口吻寓相思之苦,纏綿悱惻,為後人所傳為佳品。今再以優華口中以女子聲音唱來,更是一番風味。唱過半闕,白絲幃後不知何時傳出一縷笛聲,與優華所彈之琴聲相和,好似離人互訴別情,極盡幽怨。優華之音也愈加婉轉:
“………
十五即相識,今年二十三。
有如女蘿草,生在松之側。
蔓短枝苦高,縈迴上不得。
人言人有願,願至天必成。
願作遠方獸,步步比肩行。
願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唱至“生”字,優華聲音倏地一轉,變得低沉婉約,慢慢低下,聽得瑤琴“叮”地一響,一曲終了,場內歡聲雷動,顧之問摸著鬍子,搖頭晃腦道:“今天晚生不但能聽到優華姑娘的曲子,更能聽得葉公子玉笛吹奏,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雲逸揚輕輕推推我,俯在我耳邊說:“白姐……白衣,你覺得她唱得怎麼樣,好不好?”我沉思半響,也輕聲道:“我不懂音律,但從詩意看來,詩中所言是在九月深秋,但琴中所彈曲風似在三月初春,唱得太過纏綿,詩中女子一種堅貞之意反而沒有唱出,這樣似為不妥……”我正與雲逸揚耳語間,一個清柔如鶯語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小女子才藝不佳,想向歸雲莊雲少主、白衣卿相請一纏頭。”說罷手捧一放滿了金銀珠玉的紅漆木盤,盈盈拜倒,正是優華。
旁邊錢大寬咧嘴大笑道:“沒想到你這個江南孃兒,也知道絳州白衣卿相的大名?”
優華掩口輕笑道:“白衣卿相只在半年時間,便使歸雲莊躋身山西織坊大戶,江南也早傳出,寧拋千金珠玉,只要得白衣卿相一人,小女子也對白衣卿相之名素有耳聞,今日能得一見,真是優華的福氣……”優華一面笑語晏晏,一隻手卻悄悄向我的面紗裡探來――
我五指扣住這隻想一窺秘密的素手,笑道:“抱歉,我的面紗從來是不揭的。”
優華卻渾不在意,忽作驚訝道:“唉呀,白公子的手怎麼比小女子的手還要白嫩纖細。真是讓小女子好生羨慕!”
我微微一笑,鬆開扣住優華的手,心中卻暗暗一驚,這女子真是心細如髮,我在絳州已有半年有餘,從未有人注意過我的雙手是黑是白,是大是小,卻被這個風塵女子一眼看了出來。雲逸揚此時笑道:“優華姑娘色藝雙絕,我歸雲莊只是織坊小戶,怎能和諸位前輩比肩,何況姑娘一曲清歌可值萬金,我歸雲莊只得以此些須,望姑娘不成敬意。”說罷,拿出一個小小包袱,放在木盤之上。
錢大寬笑道:“雲少主太也小氣,近年來歸雲莊生意漸旺,日進斗金,僅雲錦綵緞生意已佔了北五州的六成,這小包袱還能是什麼寶物不成?”這時,優華已開啟了包袱,看到包袱裡的物事,不僅“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這包袱裡如煙簇雪,不似羅綃,不似紈綺,織就雲外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