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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她是溫柔而倔強的女子,不去走康莊大道,偏向了崎嶇險路,伸手抓那刺骨荊棘。用最費時日的繁難功法,她要證明給文繡坊的姐妹看,決不會輸給任何人。

她所用的繡法甚是精妙,起針一個時辰後,緞子上現出指甲蓋大小的數片龍鱗,金光殊麗,不可逼視。只是這等繡法極考眼力心力,一日下來殫思竭慮,像是所有精氣神被龍吸去了,渾身直如虛脫。每一縷金線絲帛,幽幽地收納著塵間的光與暗,把白天與黑夜種種撲朔迷離的表情封存在一鱗一爪中,讓龍的鱗甲也知道了日月冷暖的溫度。

於是花了一個月辰光,側側僅繡完了右側肩頭的半隻金龍,用掉的羊皮金線約有一兩重。眼看待繡的黃燦燦的緞子流瀉在桌上,她察覺到心底的愁悶。在她一針一線勾畫之時,那兩人的馬蹄卻已踏遍遠方的山水。

紫顏和姽嫿走到哪裡了呢?是否遇上了可心的事,在漫漫流年裡值得述說?

她走到碧紗櫥前,尋出一枚梅花香篆點了,貪戀地嗅著空中曳過的氣息,想像紫顏在調脂弄粉,姽嫿在拈花制香。四周彌散出合香優雅的味道,如雨過天晴後的枝頭,初綻芬芳新蕾。雲在天空閒散地飄移,偶爾走快幾步,起風了,花枝顫悠悠地抖著,不經意跌下一瓣嫣紅。

她舒了口氣,重新捏起了針。黃緞上的金龍張牙舞爪地肆意笑著,側側瞪它一眼,舒腕橫針,凝神刺入它的身體。

樑上鳥籠裡的鴿子忽地咕咕鳴叫,她抬頭望去,窗外撲簌風響,闖進一團雪白。

竟是一隻飛回的鴿子,側側記得紫顏按蒼龍、玄武、朱雀、白虎給它們起了名,這隻正是白虎。鴿爪上繫了加蠟砑光的桑皮紙,她解下展開看了,密密麻麻寫滿了娟秀的小字,是姽嫿與紫顏的親筆,尤帶一股清香。

紫顏的話寥寥無幾,僅寫道:“見字如晤。北地山川寥闊,風煙如繪,景物人情與中土迥異,妹有暇當遊之。夏時苦熱,望靜心為上,勿以吾二人為念。”

字字如蓮花,側側反覆讀了數遍,一筆一劃印在心裡,才去看姽嫿的文字。

姽嫿絮絮叨叨將邂逅鞘蘇國國王石都的經過一一道來,側側饒有興致看去,見她和紫顏被此人幾次耍弄,不由莞爾。遙想兩人鮮衣怒馬,兩兩相伴,遭遇各色人等,勝過她空谷寂寞許多,想到此處兀自發了會兒呆,按下急迫的心情,鋪開了面前的錦繡。

她想好了,要加緊繡完這條金龍,再讀姽嫿的信。惦著兩人知曉石都的身份後會如何,側側運針如有神,暢想絲線如馳馬,縱橫在平原之上。她漸入佳境,每下一針眼前如雲起煙滅,花開花謝,恍惚間有龍的呼吸隨風而至。

香案上,那封信與梅花香篆無聲對望,慢慢地香盡了,燈亮了,信紙睏乏地蜷起身子。燈下的人影始終未歇息,熬過漠漠黑夜,在溶溶月光鋪就的絹素上,揮就壯麗畫卷。

次日清晨,廢寢忘食勞累一夜的側側趴在桌上打了個盹,腳下一團茸茸癢癢的小東西蹭來蹭去。她猛地睜眼,“喵嗚”一聲,驚跑了進屋玩耍的野貓。

側側一身冷汗,連忙去摸繡了大半的金龍,黃緞完好地在指尖滑動,宛若一束乖順的青絲。她安心笑了笑,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香案,半卷的桑皮信紙是通往外域的鑰匙,再忍一忍,她就能開啟那個寶庫,縱情地感受紫顏與姽嫿兩人經歷的旅途風霜。

她略作梳洗,隨便尋了吃的,又靜坐在桌前繼續未竟的勞作。如是七日通宵,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居然趕上先前一月的繡工,將整條龍繡制完畢。她說不出的雀躍,抖開整幅明黃素緞來看,織金孔雀羽的龍紋有了靈性,彷彿要撐破緞面踏浪而出。輕輕撫摸金龍的鱗片,她微笑地說道:“你是大哥,要為弟弟們做個好樣子。”

終於可以停了望梅止渴,側側滿懷期待地拿起信紙,匆匆再讀了下去。姽嫿似嗔若喜的言語娓娓將整個故事道來,如同在她眼前上演的一出悲歡好戲,一幕幕看得分明。

紫顏和姽嫿在官邸外得知了石都的身份,面面相覷。紫顏沉吟道:“你看中的白繭香是進獻給太后的壽禮,難怪他千方百計不讓你有機可乘。”

“哼,不給就不給,明說是他的一份孝心,我又不會去搶。”姽嫿頓了頓,眼珠一轉,“我們怎麼辦?不如,也為他母后備份薄禮?”

紫顏笑道:“你竟不記仇?”

“我是什麼人,才不與他這種小氣國王計較。”姽嫿宛然一笑,一股蘭麝香氣倏地逸出,“我要讓他自慚形穢,明白他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大師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