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幾份差使,讓他不是那麼閒就好了。
把長生推到鏡前,紫顏心滿意足地為他梳理長髮,姿勢曼妙優雅,每個動作恍若舞蹈,即使長生心有怨言,還是看得如痴如醉。
“少爺,你若是個女子,一定傾國傾城。”
“長生,幫我去蘼香鋪買些香,心口悶得緊,我想喘口氣。”紫顏的梳子慢下來,恍惚出神,煙生雲起間那個漠然的人又回來了。
長生皺眉問道:“少爺想買什麼香?”
紫顏的唇角浮上一絲笑容,垂下眼簾似乎在忍住偷笑,“你把今趟的故事說給老闆聽,她就會送你一包香。一個故事,值一百文呢。”
今趟沒什麼故事好講,長生的胸口不免塞進一把柴灰,淤淤塞塞煞是悶氣。他瞪了紫顏一眼,取了錢出門。
“我想在外面喝點酒再回來。”
“去吧,去吧,醉了也好。”紫顏洞悉地微笑,轉身折進內堂裡去了。
紫顏這樣不在意,長生反倒沒了喝酒的心思,心裡賭著氣走到蘼香鋪外。
街口的蘼香鋪是個奇怪的地方。分明走入店內是香到雲巔,可在鋪子外頭連半分香氣都聞不到。這樣妖里妖氣的店鋪,賣的香或許正適合紫顏。
長生這樣想著,一腳踏進店裡。
整個人從頭到腳狠狠一激靈,心頭一涼,像喝了碗綠豆湯,說不出的適意舒爽。一個明眸璀璨的少女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蕩著腳兒,吐著瓜子。
“我是紫府的,來買香。”
“哦?”她饒有興致地跳下凳子,拖了長生往裡走。
香菸飛舞。
長生忘了都說過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糊里糊塗地走出蘼香鋪。嗅了幾十種妖媚的香氣後,他的魂靈彷彿往天庭地府都走過一回,被無數的香洗浸過,燻泡過。最後拿回一包香,那個少女老闆說,它叫“別離”。
竟夜了。
他走了那麼久,恍如夢了一場。回到熟悉的庭院,遠望去燈燭燦爛,推門,一盞琉璃曼佗羅花燈流光溢彩,映紅了紫顏白玉般的容顏。
浮光耀影中他捏著酒杯搖晃過來,人影兒像一簇燈花妖冶遊蕩,長生望了他這般顛倒眾生的模樣醺然欲醉,什麼言辭都拋卻腦後,只管呆呆走過去,捧香奉上,笨拙地說那兩個字。
別離。
紫顏了悟一笑,拆開香袋低首嗅了嗅,鼻尖輕皺,像只覓食的小獸,繼而舒眉展顏。他攜香拉著長生飄然向裡走,曲曲繞繞蜿蜒進廂房後的園子。
長生不曉得紫府有這樣一個所在。小徑彷彿無限漫長,紫顏冰涼的手牽著他,路走不到頭,而他的心亦浮浮沉沉,陷入迷茫混沌。
花草盡處浮現一扇小窄門,非石非玉,紫顏把手往門環上一放,門應手而開。內裡光芒大盛,竟是珠宮貝闕別有洞天。無數明珠嵌於牆上,光華耀眼,就像銀河裡倒翻了漫天星斗。
長生吸了口涼氣,目之所及赫然現出百多件絢如雲霞的霓裳錦衣,琳琅鋪陳於四壁,金碧熒煌。說不出名目的錦繡紗羅似一個個有生命的精靈,熱鬧地吸引人去凝望去撫摸。飄如雲起風生,豔如桃李芳菲,炫如金玉燃焰,素如梨花淡妝。
美得令人窒息。
他目迷五色,陡然生出畏懼,不敢再看,慌忙屏息閉眼試圖鎮定心神。紫顏回首看見,呵呵一笑,湊過臉玩味地端詳他的窘態,伸手飛快颳了下他的鼻子。
長生羞紅了臉,張開眼,一顆心好容易沉靜了,見紫顏踱進屋內,探視他收藏的珍寶。長生不敢入內,獨個兒偎在門邊,手有意無意地觸碰到門環上,一道寒烈之氣颼颼溜進他手裡,嚇得他連忙縮手。
紫顏從雲裳叢中回過頭來,正應了“奇服曠世,骨像應圖”之語,長生望之敬若天神。他突然自慚形穢,眼前的靡麗美景恍如天上,不似人間。
他積了怎樣的福德,方能伴如此主人?
紫顏開啟香袋,手一抖,浮香粉末隨即飛揚飄散,墮入凡塵。滿室生香,是一種好聞到沉醉的味道,黯然銷魂攝魄,想將那骨頭酥了心兒麻了,絕然投身融於這香氣中,由此便心甘情願地醉了忘了,眠於這別離滋味,難以抽離。
長生昏然欲睡,神志中唯有一絲清明提醒他須振奮醒來,從這溫存迷戀中掙扎醒來。然而,這香撫慰他渴睡的心猶如情人溫柔的手,不知愁不知苦不知恨,唯有遺忘前塵。
紫顏冷冷地看長生的身子倒下去。
別離。姽嫿的香就像傅傳紅的畫作,都是當世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