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絲·弗萊希曼所在的羅傑斯公園片區,五十年來一直都沒什麼變化——低矮的平房,狹窄的街道,兩邊擠滿公寓樓,這一切縱橫交錯,織成了一張細密的網。濱湖一帶,重新啟動的區域紳士化3進展迅速,大量高檔住宅不斷湧現,而且湖景宜人、綠葉如蓋——儘管如此,依然掩飾不住那種無人問津的荒涼氣氛。
我停了車,走到4109號。磚砌的房子,很窄,有一座門廊。門廊底下安著格子型擋板,前面掩著幾叢稀疏的連翹。幾朵水仙花迎著春寒綻放,星星點點散落在屋前。我走上三階已經鬆動的木質臺階,按了門鈴。正對著門廊有一扇大窗,掩著白色的簾子,我正順著窗縫往裡看,門開了。
露絲·弗萊希曼臉上塗著厚厚的粉,胳膊上套著一堆手環,只是沒有染髮;看上去七十歲開外,頭上戴著一頂蓬鬆的假髮,頗有幾分像年輕時代的傑奎琳·肯尼迪4;要麼曾身患癌症,要麼就是必須要戴圓頂小帽的正統派猶太教徒,——後者可能性更大些。羅傑斯公園的這個街區已經取代朗代爾,成為了芝加哥的猶太人生活中心,再說她看著很精神,實在不像經歷過化療的人。
她帶我走過雜亂的客廳,沙發上有一團毛絨絨黑白相間的東西,它抬起頭嗅嗅,跳下沙發,好像認定我是一個新鮮味道,需要進一步探索。
“這就是布魯諾吧,”我說,它跑過來,使勁兒搖著尾巴,都快要飛起來了。“你的看門狗。”
弗萊希曼太太肩膀動了一下,揚起眉毛,表示認同。我彎下身子拍拍它。這是一條有比格獵犬血統的雜種狗,它把頭探到我手下,讓我拍,我撫弄了一下它的耳朵。一停下,它就跳起來抓我的褲子,好像在說“我讓你停才能停。”
“來吧,上樓。看看他的房間。”聲音刺耳,比起指甲抓黑板還要難聽。
我們上了樓,布魯諾在後面跟著。
“辛克萊先生什麼時候去世的?”
“4月12號。”
“怎麼死的?”我問。
她的聲音沉下來。“警方認為他把普萘洛爾和拉諾辛5搞混了。那天我帶布魯諾去散步,回來以後布魯諾就跑上樓大聲叫,就這樣發現他死了。真可憐。雖說他已經九十多歲了,但一個人就這樣突然去世,還是挺難受的。”
她開啟一扇正面朝向的門,屋裡滿是塵土和酸腐的氣息。一張雙人床,床墊已被撤下,立在牆邊;另一面牆邊靠著一個五屜木櫃,窗戶底下放著一張小桌;還有一個衣櫥,裡面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衣架;地上堆著幾個紙箱子。
弗萊希曼太太走過去,開啟窗,一陣冰冷的空氣湧進來。“所有東西在那裡面了。”她指著紙箱子。“前兩個是他的衣服,我打算捐了;那個箱子裡是他的個人物品。”她轉過身,看到我在門口躊躇。“進來吧,親愛的,這東西又不咬人。”
我不太情願地走進屋裡,幫她把其中兩個箱子搬到一邊,她示意我坐在地上。我盤腿坐下,開啟第三個紙箱,最上面是一個塑膠袋,用扎口線繫住的,裡面是剃鬚刀,一袋刀片,剃鬚膏,還有兩個棕色的塑膠藥瓶。我看了一下標籤,是拉諾辛和普萘洛爾。
“這些就是他的藥——?”
“不是,那些運走他的人把藥也拿走了。這些應該是他以前剩下的。”
我隔著塑膠袋研究這些藥瓶。“你是說,他是因為把吃的藥搞混了?”
弗萊希曼太太點點頭。“本來他應該一天吃四次普萘洛爾,一次拉諾辛,但這些藥看著太像了,很容易搞混。我有時候還這樣呢。我就在廚房裡貼了張表提醒自己——當然啦,吃過藥就得馬上去填表才行。”
我曾經目睹父親的生命隨年齡而衰退;但我和大部分嬰兒潮6期間出生的人一樣,從未放棄自己的青春,對於老年生活的諸多不便,幾乎沒什麼意識。優雅地老去是一門藝術,一門我還必須掌握的藝術。
塑膠袋下面放著一摞書,有一本《西都爾》,是正統猶太教的祈禱書,其他的好像是從公共圖書館借來的。我拿起幾本一看:《二戰秘聞》,《納粹醫生》,《影之戰士:美國戰略情報局7》,還有幾本勒卡雷8的小說。
“他差不多天天都坐公交去圖書館,”她說。“附近新開了一個。”
我把一本書翻到最後一看,已經超過歸還日期幾個月了。我遞了一本給弗萊希曼太太。“這些書該還了。”
“天哪,”她嘆了一聲。“他們可別罰我款啊。”靠近箱底還有一個米黃色的金屬盒子,長寬大約十二英寸,三英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