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怒氣竄上脊樑。在美國,人們普遍認為,無論你姓甚名誰,來自何方,都無關緊要——只要你是守法公民。
“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福阿德?你還如此淡定,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他微微一笑。“《古蘭經》說,‘除了真主賜予之物,餘皆不可掌控,無論利害。’我只好努力順從真主的意願。”他把噴霧器的噴頭對著紫杉。“所以,”他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我把槍藏在車裡。”
我們正給那幾顆紫杉噴灑農藥,突然從拐角處繞過來一輛紅色的本田,停在了路邊;駕駛座那邊的門開了,大衛伸腿下來。他今天穿著淺色卡其布褲子,上身是藍綠色的襯衣,腳蹬休閒鞋,沒穿襪子。他把太陽鏡推到腦門上,開步跨過草坪向我走來,頭髮在陽光下閃爍。
心裡頓時“叮”的一聲貫穿全身,我下意識地朝他走了幾步。相隔幾英尺時我們都停下了,雙方臉上都是條件反射般的笑容——時光靜止了。
福阿德清了清嗓子,同時蕾切爾從屋裡一躍而出。“媽,你看見我的——”她突然停下,因為看見了大衛。
我看著這一幕——蕾切爾緩慢地打量著他,眼睛裡映出他的衣服,他的白髮,他的笑容。
“蕾切爾,”我說道,“這是大衛·林登。大衛,這是蕾切爾。還有福阿德·阿爾·哈姆拉,我的朋友。”蕾切爾緩緩走近,伸出手去,同時偷偷地看了我一眼。“你好!”
“你好,蕾切爾。”他握住蕾切爾的手,時間長達心跳一次;然後轉身與福阿德握手。
“我一直試圖找到一位在艾弗森工作過的女士。她住在芒特普洛斯佩克特。”
那是西邊的一個居民區。
“但她幾個月前好像搬到了一個私人療養院……”他的聲音逐漸變小。然後把太陽鏡收起來插在了襯衣口袋裡。
我止不住笑容,他也止不住。“聽我說,你和蕾切爾進屋去休息,等我和福阿德把這兒弄完,我就來做冰茶。蕾切爾,好好招待客人,確保賓至如歸。”
蕾切爾派頭十足地把頭一甩。
我目送著他們進屋,然後轉向福阿德。他也在笑。可惡——難道除了笑就沒有別的動作了嗎?
“你沒必要留在這兒,艾利,”他說。“我能搞定。”
“不,我要幫忙。”
我們噴灑農藥時,清脆的琴聲從窗戶裡飄出來。今年夏天,蕾切爾碰也沒碰一下鋼琴,可現在彈的卻是她為舉辦一場獨奏音樂會而學練的曲子。曲子終了,還偶爾傳出和絃的叮鈴聲。我進屋去洗手,只見大衛和蕾切爾並排坐在琴凳上,低頭向著琴鍵。
“琶音,連同其一整套三度音、四度音等等,不過就是一連串數字,”大衛正說著。“就像人們所說的數列。”
蕾切爾一臉困惑地朝著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呀?”
“什麼樣的和絃與什麼樣的和絃配合,不同的旋律應該如何連線,都是有講究的,對不對?”
蕾切爾點了點頭。
“都不是胡亂碰在一起的。聲音的美妙只不過是由於其恰當的音程及其比例——它們相互關聯。就像這樣。”大衛彈了一個G大調的和絃。
“這個呢?”蕾切爾彈了一個G小三和絃。
“同樣的,”大衛笑著說。“你要做的不過就是改變最低的三度音程的比例。”
蕾切爾研讀那些琴鍵:“從兩個全音變為一個全音和半個全音。”
“學得好快!”
蕾切爾眉開眼笑。
大衛接著說:“音樂與數學關係密切。事實上,有人說彈奏一門樂器有助於提高數學成績。”
蕾切爾面露懷疑的神色。
“真的!科學家們發現,音樂活動與腦波活動基於相同的模式。”
“你那樣說就是想要讓我多花功夫練琴。”
大衛笑了起來。“我說不過你,行了吧?”
我悄悄進了廚房,做了一大壺冰茶,然後端進了客廳。“誰想來一杯?”
蕾切爾對大衛耳語了幾句。“呃,媽媽?我有個主意。”
“聽上去可不妙。”
“我倆都有點兒餓了,”大衛說道,“我想帶你倆出去晚餐,怎麼樣?”
“晚餐?”我笑得嘴都合不攏。“你念的是魔咒吧?”
他向蕾切爾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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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神農丹:即涕滅威,又稱鐵滅克,是一種劇毒農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