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萬曆順水推舟,引用了申時行模稜兩可的意見,可劉御史卻直指內閣首輔,顯然是要挑起科道官與行政官之間的大戰了。
本來打算袖手旁觀的一些行政官和監察官登時精神一振,葉小天算個屁,事情關乎到他所在陣營的興衰了,這就直接關係到他本人的利益了,豈能不予關心。
劉御史一邊走一邊高聲彈劾其罪:“各部各院都設《考成簿》,記錄官吏功過,送內閣考察升降,則命官之權,繫於其手矣;吏部、兵部掛選官員,都得經內閣認同,則吏、兵兩部形同虛設,文武權柄集於一處矣;督撫巡接辦事,無不密謁內閣大臣請教;內閣首輔奉詔擬旨,獨自行事。則置我聖天子如虛設矣!”
劉御史步伐不快,但聲音鏗鏘有力,等他趕到御案前面時,穩穩站住,高聲道:“我太祖皇帝曾立下規矩:‘後世子孫不得預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斬!’今內閣首輔雖為閣老,無異於宰相!臣請誅申閣老,以正朝廷!臣請削內閣之權,以正天下!”
劉恆邑臨退休,事業煥發了第二春,士林聲名就是權勢地位,他現在有底氣這麼說話。
申時行也很乾脆,劉恆邑點出他的名字時,他就把官帽摘下來了,劉恆邑說到第二條罪名時,申時行已經跪在地上。
這也是規矩,只要有臺諫官彈劾,不管你自認為有罪無罪,又或者皇帝會不會懲罰你,你都得先免冠下跪,以領教訓,要等皇帝問你時才能申訴。
腹黑宅男天子看了申時行一眼,幽幽地問道:“申閣老,你怎麼說?”
申時行馬上一頓首,慷慨陳辭起來。
他和言官的矛盾由來已久。其實雙方也曾有過一段蜜月期。申時行本是張居正的心腹,但張四維上臺後,清算張居正,申時行也不得不違心附和,在張四維丁憂,由他繼任首輔後,也只能沿用張四維的路子,廣開言路,此舉當時頗得御史和文官們讚譽。
但言官們指斥張居正遏阻言路罪狀時,不可避免地要提及張居正的得力助手申時行,申時行忍無可忍,從此便與言官們公開交鋒了。今日申時行沒想到臺諫官會利用這個機會向他發起挑戰,陷入了被動,不免心中凜凜,馬上打起精神全力應對。
申時行高呼道:“劉御史所責,皆為內閣應有之權,所議所決,無不呈交御覽,從無擅自行事。內閣中若有大臣御私舞弊,皇上聖明,可罷黜之。但若因一二閣臣循私舞弊,削弱內閣之權,未免因噎廢食!失去臣勞君逸的目的,如果科道以為老臣跋扈,臣自請處分,告老還鄉就是,但內閣諸務乃祖宗成法,不可變!”
申時行固然圓滑,可能做到內閣首輔,又豈是常人。這番話說的漂亮,他自辯的這番話,完全把內閣的利益放在最前面,至於他個人,只是略略一提,最後更提出他可以去職,內閣不能削權的話來。
這一來,他就把自己扮成了整個行政官團體的利益代表,獲得了全體行政官的認可與支援。果不期然,申時行話音剛落,內閣次輔許國、三輔王錫爵,六部九卿,各衙司大臣,紛紛下跪,聲援起來。
武官行列,勳戚功臣行列之外就是文官行列,眾行政官這一跪,滿堂朱紫中,文官序列裡只剩下都察院左都御史葉千尺和右都御史嚴亦非在那兒“金雞獨立”了。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出班,跪倒,除冠,高呼道:“申閣老自辯犀利,然聽其言如何,觀其行如何?今葉小天一案,還不是申閣老一言而決?閣臣跋扈,科道唯有噤若寒蟬矣。臺諫官不可言,留來何用?臣請除官,告老還鄉!”
二人言猶未了,可以不請自來的眾言官忽然自金鑾殿外一擁而入,副都御史、僉都御史居首,六科給事中緊隨其後,十三道監察御史一百多人魚貫而入,齊齊跪倒,官帽鋪了一地:“臣請除官,致仕為民!”
對於科道官和行政官的狗咬狗,腹黑宅男皇帝朱翊鈞平時是很喜聞樂見的,因為身為皇帝,最重要的帝王心術就是在大臣們中間搞平衡,可今天萬曆皇帝卻沒有感到一絲喜悅,只有一種辛辣的諷刺感。
在他看來,為什麼有備而來的科道官把目標對準了內閣,繼而瞄準了整個文官團體?為什麼行政官們也把對手放在了監察官身上,而不是他這個皇帝?很簡單,因為在人家眼裡,真正的威脅從來都不是他。
“呵呵……”
面對紛紛擺出辭職自清的行政官和監察官,萬曆皇帝只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對於高踞上座的自己,更是感到由衷的厭惡。不過,他畢竟是皇帝,而且是個很聰穎的皇帝,只是簡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