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仰面向著天空,忽然撮著嘴唇,吹出一聲尖銳悠長的口哨。隨即,他抖動著僧袍飛旋起來,一邊轉一邊笑:“我解脫了,我解脫了,我終於解脫了……”
關文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步步下沉,肩頭也彷彿壓上了一副千斤重擔,令自己變得舉步維艱。
他向前邁了一步,空氣中似乎存在看不見的阻力,在他身前身後交織纏繞著。
嗡地一聲,他的耳鼓中突然傳來沉重悲涼的誦經聲,那段經文,說的仍然是《屍毗王捨身救鴿》與《薩埵王子捨身飼虎》的故事。那聲音不止是一人發出的,而是十幾人同聲齊誦,聲音就來自那些貯存著微縮屍體的小小壁龕裡。
他轉身看,壁龕裡的屍體面容漸漸鮮活放大,唇齒舌頭正在活動起來。
關文大叫一聲,拼命向前一掙,身體衝破無形的藩籬,到了才旦達傑身邊。
才旦達傑停止舞蹈,大步向前走,推門而入。
關文跟進去,看見房間四壁、地面、房頂上全都是各種各樣的手繪圖畫。他是畫家,只看了幾秒鐘,就明白這些都是絕頂高手用心繪製的作品,每一筆都帶著直面心靈的厚重拷問。
“好,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情不自禁地低叫出聲,向側面的一幅月下誦經圖走近,但恍然發覺,自己腳下踩著的,卻是另外一幅橫穿地獄圖。相隔不遠,又是另外一幅筆畫繁複、寓意深遠的雪山鷹蛇搏殺圖。
他的眼睛已經完全不夠用了,踏出的一隻腳懸在半空中,整個人都因這滿室的瑰寶圖畫而意亂神迷,心裡不停地叫著:“怎麼會有這麼多巨匠作品在這裡?他們畫的東西,我傾盡一生都畫不出來。那我的畫作還有什麼意義?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他一早就知道,人類對於藝術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即便一個人再有天分,其成就總是會有盡頭,總有無能為力的一天。他原本以為,自己夜以繼日地努力,就一定能有所成就,在千萬畫家中嶄露頭角,成為一代大師。最起碼,進入這個房間前,他心底還有少許的自負,因為自己筆下的確能夠再現別人的心靈故事。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猶如井底之蛙,所見所識,不過是井口那一小塊圓形的天空。
那些畫,全都使用了西藏傳統唐卡的繪畫顏料與繪製手法,但使用的畫布,卻直接是牆面、地面、房梁,大片五彩繽紛的顏料塗抹在粗糲的原始土、石、木材質上,呈現出另外一種驚心動魄的力量。
第十一章 骷髏唐卡
傳統的西藏唐卡在用色上有獨特的講究,底色施以重彩,大致用紅、黑、藍、金、銀五種。每種顏色,針對著不同的繪畫題材。
紅色多繪佛本生故事,風格富麗;黑色多繪護法神、金剛等鎮妖降魔的內容,並用金色勾線,畫面威嚴莊重;藍色多繪歡喜佛、勝樂金剛等題材,吉祥喜慶;金、銀兩色,畫面構圖富貴典雅,色彩運用單純輝煌。
自從來到扎什倫布寺之後,關文曾用了大量時間研究“唐卡”,並試著用自己學過的現代繪畫理論來解構這種古老的西藏藝術。他閱讀過很多前輩藝術家研究唐卡的文獻資料,也經常進入唐卡作坊,親眼觀察製作唐卡的過程。不過,他所學、所見的唐卡藝術,跟這個房間裡的畫面比起來,絕對是小巫見大巫。
在這裡,所有的顏料都是混合運用、任意潑灑的。有些畫,用大量的黑色來描繪人的五官與身體,與藏地人物或是佛經神像背道而馳;有些畫,有大量金銀顏料去突出魔怪的偉大燦爛,並在畫面對比中,凸顯魔怪的猙獰巨大並縮小神佛的身體結構比例,顯然跟藏傳佛教尊崇的“伏魔衛道”相悖。只是,所有的畫作都表現出了巨大的“人性”,把人性中善惡、黑白、喜憎、樂憂全都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混亂思緒中脫身出來,抬起的左腳和支撐的右腳全都麻了,腳心針刺一般痠痛。
“你懂了嗎?”才旦達傑昂然站在房間中心,獨臂背在身後。
“懂了什麼?我該懂得什麼?”關文覺得,自己的胸口脹悶得厲害,就像要出現高原反應一般,喘不動氣,兩邊太陽穴隱隱作痛。
“我說的,當然是這些骷髏唐卡的含義。”才旦達傑回答。
關文抽身後退,彎腰敲打著麻痛的左腿。他的心沉甸甸的,完全失去了進入院落之前的輕鬆感。
“如果將這些畫完整地切割下來,連牆面一起剝下,運出西藏,絕對能賣個好價錢。其藝術價值,絕對不亞於全球著名的幾大名畫。知道它們為什麼具有震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