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的柵欄前。在伸出雙手取到兩錢碎銀後,一碗熱呼呼的白米飯一份乾淨的清水才被擺到了張老三的面前。
是夜,田文鏡一邊捂著臉,一邊手頂著肚子,忍耐著痛楚與飢餓的煎熬。此刻,雖然他還在背誦著夫子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經世名言,但翻來覆去,仍然抵受不住腹中的空虛。在默唸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之後,他的思緒變得更亂了。一會兒想到和段氏綢緞莊老闆段朝陽對坐飯局上的珍饈佳餚,一會兒想到曾經依偎在他懷中呢喃的謝小風,就這樣迷糊了好一陣,最後,美食美人的意象竟是都化作了滴滴飛濺的水滴。冰涼地、緩慢地落在他的臉上,等到一滴水滴劃過他的嘴邊,他舔舌品嚐,才察覺到其中的腥氣。這時,紅杏臨死前那副讓他揪心的模樣突然在眼前放大,他這才曉得,方才飛濺的不是水滴,而是她慘死前的鮮血。血滴慢慢增多,遮蓋住紅杏慘白的臉龐;血很快凝固,結痂住過往不堪回首的記憶。
於是,他揮手,想讓血腥的這一幕離開自己的視線,可是,他辦不到。沁透著刺鼻氣味的空氣在周圍蔓延,看不見的煙霧圍繞在他周圍,一絲絲聚攏把他緊裹,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好似吐絲做繭的蛾蝶一般,眼看著就要把他吞沒。不!他再次揮手,大叫著吶喊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手拭額頭,擦去冷汗,才曉得是經歷了一場噩夢。
醒後,口渴腹飢,正在難耐,鐵柵欄那邊遞送來半碗未動的米飯。
“田大人,你餓了吧,快,接著,別灑了,不然就便宜這牢籠裡的耗子了。”
望著那雙流著膿血的手,他的眼睛變得溼潤。一覺睡醒後,他體力恢復不少。以手撐地,從地上爬起,走到柵欄邊,一把握住了張老三的手。顫顫悠悠地想跟他道謝,但話到嘴邊,卻梗在喉嚨邊,怎麼也說不出。他只得緊緊地,緊緊地又一次握住了那雙幾乎傷口潰爛的手,眼眶裡的熱淚就這樣簌簌地落下。
接過那碗冷掉的米飯,沒兩口,田文鏡就把這剩飯吃了個乾淨。吃得過快的他又接過張老三遞來的半竹筒清水,一股腦兒的喝乾,這才覺得重新又活了過來。吃飽喝足的他頓時又生出一種人類最自然的求生慾望,抹著嘴朝張老三道,
“或許,我們不該等死,該想想別的出路……”
“能有什麼別的出路?無非送銀子這一條道!”張老三雖身處逆境,仍改不了心直口快的秉性,黑夜中朝田文鏡雙手一攤,搖了搖頭,“我在京城積蓄的老底就快要耗幹了……跟隨我在家鄉來的一個隨從正在想法子幫我籌集銀子……可是……我的棉布莊倒了……外邊欠的都是債……哪裡還來的銀子喲……嗯……我身上倒還是有幾兩碎銀……但也只是能管著這幾日能吃上一口人吃的飯食罷了……哪裡……哪裡……還會有多餘的閒錢?”
“銀兩當真能決定什麼嗎?”順著張老三的話,田文鏡面露狐疑之色。
說到這兒,張老三忽然壓低了聲音,朝他招了招手,等他靠近,湊在他耳邊小聲開口,“有錢能使鬼推磨!”舔了舔乾裂的嘴角,正要說,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叫嚷。辨明聲音,田文鏡曉得那是晚飯時那個叫孫二愣子的犯人發出的罵喊。只聽這人破口大罵,把管理這黑牢的錢姓、範姓和許姓牢頭一一罵了個遍,剛開始,吐出的話語還很拽文,罵人不帶個髒字,田文鏡正要佩服地讚歎他兩句,冷不防,孫二愣子改了腔調,忽若地痞無賴般暴跳如雷,字字汙穢不堪,句句裹雜著京城罵人的俚語。聽了半天,田文鏡竟是發現此人自開口罵人到現在,竟沒有一句重複的,正要疑問張老三,卻聽那姓孫的二愣子又開始學起婦人的音調,尖細著嗓子,學起潑婦的語氣,以女人家尖刻刁鑽的字眼又開始數落起這裡的三個獄吏來。
“這人難道……”
“沒錯,他又發病啦!此人沒進牢房之前就是個久試不第的秀才,聽說得了瘋癲,時好時壞。”張老三點頭肯定了田文鏡的疑惑。
這時,孫二愣子又開始大嚷著要糖人。張老三斜眼望了望孫二愣子的方向,朝田文鏡道,
“你瞧,他就是個最好的證明!”
“證明?”
“想我這個從沒開過眼界的外省人士,到了京城,遇到了段昭陽和九爺,還不算開眼;到了這處,這昏天暗地的黑牢,我這才算長了見識!嘿嘿……田大人……你道這欽定秋後處斬的孫姓二愣子是個什麼罪名?”
田文鏡不語。
張老三又把聲音放低,“通敵賣國之罪!”
“什麼?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