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蘇洵復又埋首於小山包一般的公文堆裡。
很好,又自動遮蔽訊號了?煙絡暗暗咬緊牙關,冷冷地想。“大人!”她素手一伸,按在他正在閱讀的公文上。
蘇洵緩緩抬頭,終於面色冷峻,冰冷的聲音裡透著竭力的隱忍,“施姑娘很忙,蘇某並非閒人。”
“你、你,”煙絡記不得已經是第幾次被他拒絕了,此時愈發氣得不輕,“你也知道本姑娘很忙!?”若不是為他,她早已經不知在哪裡逍遙了。所謂惱羞成怒,就是這樣被他惹來的。
“若姑娘無事,請回吧。吟風院很大,姑娘大可自己尋消遣。”蘇洵冰涼的眼神投向門外,趕人的意味已經相當明顯。
煙絡深深深深地換了一口氣,又緩緩緩緩地吐了出來,平復著自己快要不受控制的暴烈情緒。當日,她既是自己要求多留幾日,如今便不能抱怨什麼。她看著他,沉聲問道:“大人刀傷未愈,昨日又染了風寒,眼下正是十道以時巡按的當頭,大人公事繁雜,怎能不保重身子?就算大人對自己滿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好不好?”
“我在乎”那三個字被她以拔高八度的嗓子驀地叫出,蘇洵竟然微微一怔。
煙絡尚在氣頭上,不曾在意他的反應。
據她所知,御史臺作為監督百官職事的機構其職權在此時已達到了頂峰。正因為如此,御史大夫雖然只是從三品的官階,卻成為了一個大權在握的實職。御史臺設御史大夫一人為首、御史中丞二員為副,下轄臺、殿、察三院,“掌舉百僚,推鞫獄訟”,主監督中央及地方官吏和彈劾百官犯罪,審理刑事案件。御史臺以“六條問事”,以時巡按,即依時間規定巡察地方州縣政刑,以及分道巡按,就是按監察區劃分片負責進行巡按,此時御史巡按分春、秋兩季出巡,而整個版圖劃為關內、河南、河東、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十道。眼下正是春季十道以時巡按的日子,蘇洵確實很忙,也所以,向來自……在散漫如她施煙絡才會這樣看一個男人的臉色,賴皮著要完成顧方之交代的照顧堂堂太尉大人周全的任務。她招誰惹誰了,為什麼遇見這樣一個在她的年代早已作古了一千多年的愚忠的男人?
正當她止不住怨尤的當頭,蘇洵居然一直靜靜地看著她,眼神寧靜。
煙絡順手合上他手裡的公文,兇巴巴地叉起腰,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來,“蘇大人,你可不可以給小女子一點點時間,”她伸出兩個指頭,比出一小段距離,繼續說道,“讓小女子請完脈,然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蘇洵淡然地看著透過那兩個雪白的指頭現出的她炯炯有神的黑眸,沉默了一會,終於無聲地放開一直持著公文的雙手。
嘿嘿。煙絡乾笑兩聲,執起他略微細瘦的手腕,下指之處,脈來沉穩有力,傳來男子溫熱的體溫。
只餘一室靜謐。
溫暖昏黃的燭火輕柔地搖曳著,夜涼如水,卻有滿屋淡淡的暖意。鴛鴦香爐裡的白檀香緩緩燃放著淡雅的香氣,煙霧嫋嫋,繞粱不去。窗外傳來蟲子愉悅的鳴叫。
煙絡緩緩放下他的手,撥出一口氣,道:“還好大人平日身體不錯。”說罷,她轉身收起白白抱來一趟的木箱子,微笑著說道:“大人記得多喝水,儘量多歇息便可。”
昏黃的燭光不知人事地輕輕跳躍,晃動著一室飄忽不定的迷離光華。
煙絡眉心微蹙,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攏住被風吹動的火苗,心裡暗道,這樣的光線他怎麼能夠堅持看那密密麻麻的小楷一整晚?所以嘛,五年前,當她終於接受自己不是做夢,而是真真正正地落到這個詭異的時空之後,她就一直很懊惱。天知道,當她翻開自己領到工資才買到的夢寐以求的翻蓋彩屏和絃手機,直直地看見偌大的待機螢幕上顯示“限制服務”四個大字時,她是怎樣地絕望到想拿頭撞牆。後來才知道,麻煩的事情一堆接一堆。最要命的就是,枉自她是有名的貓頭鷹一族,流落至此,卻從來沒有絲毫夜生活可言,就連晚上想要挑燈夜戰溫習醫書,以討那個嚴肅的師父歡喜都不行,因為那種燭燈跟潔白的節能電燈比起來怎麼能算是在發光啦!?
煙絡一面感傷身世,一面不自覺地起身掩上窗戶。風吹成那樣,不僅光線不好,而且她的老大不正在感冒嗎?“大人請繼續,”她笑得膩人,渾然未覺蘇洵的動靜,抬手指了指桌上堆疊一重又一重的公文,“大人很忙,煙絡慚愧,雖閒著卻也幫不上什麼忙,先行告辭了。”話音一落,她便揣起烏木箱子,拔腳開溜。
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