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結束,秋遠抱了一罈梨花落。令人驚訝的是奚玉嵐的酒量還不如妹妹,沒多久就直接醉趴下,被長歌背了回去。眨眼間,紫竹園空了大半,只剩下越清風和奚玉棠還坐在廊下,一人抱著一個手爐看雪。一罈子酒早就被喝光,秋遠無奈又抱了兩壇來。越清風喝酒的頻率不高,多是淺酌,其餘大部分則都進了奚玉棠肚子裡。
喧鬧過後的紫竹園越發幽靜,雪漸大,壓得竹葉都沒精神地低垂,風一起,簌簌作響。奚玉棠和越清風並排坐著,酒香肆溢,醉人心脾。奚玉棠望著庭院裡的雪,不可抑制地湧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逢年過節,全家團圓之時,總是容易讓人心緒難安。
也不知司離在宮裡會不會覺得冷清。
也不知沒有他們,鄒青和迎秋在雪山寂不寂寞。
也不知爹孃有沒有在天上看著他們。
要是……
要是他們都在……
“越清風。”奚玉棠緩緩開口,聲音在這幽深的夜裡越發顯得低啞空曠,“你有沒有什麼特別遺憾之事?”
越清風沒有看她,目光落在外面一片素白的世界,低笑,“當然有。”
“比如?”
“……年少時候沒趁著身體好,多做點事?”他歪頭思索,“其實那時還打算去挑戰一下血殺殿、凌霄閣之類的。初入江湖,心高氣傲,一戰成名的想法壓都壓不下去。”
奚玉棠低低笑了出來,“看來他們運氣不錯,十八水寨被你走了一遭,單行天現在都還被人戳脊梁骨。”
“你呢?”越清風回頭看她。
“我啊……”奚玉棠仰頭看天,下頜連著脖頸的弧線在燈光下驚豔得令人移不開眼,“遺憾的事情多的去了,說不清。”
她頓了頓,輕聲道,“我有時候會忍不住嫉妒你們。你,哥哥,父親,嫉妒你們的資質,也嫉妒千彤和林淵,嫉妒他們身後有人寵著推著。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的太差,沒能讓身邊人過得更好些,小美也好,司離也好,他們其實值得更好的生活。”
終究還是她資質有限,能力不足。
“棠棠……”越清風怔忪出聲。
“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奚玉棠撐頭望著自己的膝蓋,酒勁上頭,臉頰忽然就熱了起來,燻得她眼睛都感覺到了燒灼,“報仇這條路太苦,我堅持了十六年,如今已經看到盡頭了,卻忽然開始有些提起不精神,有時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堅持下去,懷疑自己做的這一切是否是對的,懷疑我能不能撐到最後,你或許能看出來,我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肅兮,我有點怕。”
這是她第二次開口說怕了。第一次,是在京城寒毒復發後。
兩次,身邊人都只有越清風。
有些話,她不敢對奚玉嵐說,不敢對沈七說,因為這些人都在她局裡。可越清風……雖然他真的參與了許多事,但奚玉棠始終不願真的把他拉進這趟渾水裡。總覺得如果她這樣做了,那就代表著她終於在這個人一直堅持的某事上和他達成了共識。
可她活不長啊。
越清風的病,是有痊癒可能的。
她的走火入魔,卻是無解的。
等真的到了大仇得報的那天,她願意自廢武功。可到那時,也許自廢武功也救不了自己了。
大抵還是因為今夜喝了太多酒,有些不該說的話就這麼不經考慮就說了出來。奚玉棠抬起頭時,就看到越清風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兩人對視了片刻,奚玉棠低頭自嘲地笑了一聲,“你聽懂了?”
聽懂了。
但是不想懂。
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絕,越清風不想在這時候說話。
“夏天的時候在煙雨臺,我曾說,或許我可以試著找一找解決走火入魔的法子。”奚玉棠抬頭看他,“我心裡有個想法,但不知能不能行……若實在不行,你也不要遺憾。”
越清風怔住,“是什麼?”
“一丈峰。”
對上眼前人那有些出神的眸子,奚玉棠眨了眨眼,“如何?寒崖老人畢竟是多年武林泰斗,也許他有法子呢?不過要等我練成太初下半部,最好能帶著《素九》的下半部去,你師父寵你,或許能看在《素九》的面子上不計較我魔教教主的身份?”
聽到前半句,越清風眼睛亮了亮,但等她說完,又忍不住蹙眉,“不能先去?”
“不能。”奚玉棠搖頭。
“……”
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