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中,上千萬年輕人響應號召,轟轟烈烈奔赴邊遠地區,屯墾戍邊,造林衛疆,持續十年之久。而位於東北邊疆青丘白水最深處的莫尼烏拉群山,也裡古涅河畔,被杳無邊際原始森林覆蓋的芒幹道,則是一批重點改造物件落戶的地方。
方思慎低聲慢慢繼續:“十五歲那年,養父臨終前,忽然告訴我他不是我的父親,要我到京城找一個叫做方篤之的人……”抬起頭,“師兄,一個人的父母,真就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子女跟父母的關係,有時候,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依高誠實的八卦脾氣,不知有多少問題想問,卻終究被“芒幹道”三個字所代表的一切壓下去了。只喃喃道:“原來如此……對不起,我明白了。”
端著飯盆告辭的時候,高誠實萬分誠懇神秘兮兮地對方思慎道:“小方,有件事,我猜你一定不知道:學籍處的‘何等師太’,據傳乃咱們張春華教授多年‘紅顏知己’。方篤之教授是你父親,只怕三年前你報到頭一天,他就曉得了……”
第〇〇六章
週六,方思慎照例早起,往國一高上課。
他發現自己漸漸適應了學生與老師之間有規律的角色轉換,並且似乎慢慢開始渴望這種轉換。站在講臺上與坐在講臺下,感覺是截然不同的,相應的連帶整個人氣勢氣場也完全不一樣。要知道,當你腳踏講臺背靠黑板,面向學生說話時,便不得不竭盡全力把自己武裝起來。這種武裝,涉及外貌形象語言動作知識學問道德品質從裡到外多層次全方位,如履薄冰。也正因為如此,這份臨時教職令方思慎於頹靡中振作精神,全神貫注。
他跟高誠實一鍋泡麵吃出感情,說了不少真心實話,還一時衝動吐露出個人隱私,第二天睡醒就後悔了。然而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徒留遺恨,又忍不住去想父親在“金帛”工程教授餐會上的言行,心中混亂且鬱悶。鬱悶到星期三,突然想起還沒備課,一頭扎進圖書館,又忙著上網搜尋資料做演示圖,那些胡思亂想自然煙消雲散。到了週六早上,收拾停當,抖擻精神,背上帆布包,架起平光鏡,授課去也。
名單上“洪鑫垚”三個臃腫大字撲面而來,不由得先往教室後排看了看,果然沒來。正準備從頭開始點名,兩個女生表情鄭重地站到講臺前,小聲開口:“方老師。”
“什麼事?”
其中一個略加猶豫,道:“方老師,我們是來跟您說再見的。我倆瞞著爸媽選了文科,他們知道了,非要我們改理科……”
方思慎愣住了,下意識應道:“是麼……”
“我們都很喜歡這門課,可是,我媽特地來學校找老師,從今天開始,我倆改上實驗物理。以後……再也不能聽您講《太史公書》了。”
方思慎不知說什麼才好,最後道:“不能和父母再商量商量嗎?”
女孩們搖搖頭,紅著眼眶跟他道別。
方老師悵然若失,目送兩個女生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口。只聽前排的學生議論:“要不是我數學實在太爛,我爸也不許我學文。”“我也是哎。我爸就是文科生,我媽說他做了一輩子萬金油,一生氣就罵我沒出息,走我爸的老路,唉。”小男生故作老成,攤開雙手深深嘆了口氣。
下課鈴剛響過,教務處劉老師就來了,進門先掃視一圈:“洪鑫垚又沒來?”
看他轉身要出去找人,方思慎忙問:“有兩個學生說轉理科了,跟您核實一下。”
劉老師看一眼名單:“沒錯,是她倆。”方思慎還想說什麼,對方揮揮手:“每年到了高三最後一學期都還有臨時變主意非要換文理的,沒什麼。”匆匆走了。
結果,直到上午的課全部結束,洪鑫垚也沒露面。
方思慎作為外聘任課教師,只管考勤,並不管“抓考勤”,倒不用擔責任。不過由該生這般表現,兼之上次的短暫露面印象,庶幾可以想見是何等人物,接下來的分組研修和個人論文,只怕屆時想手下留情亦無從留起。方思慎輕嘆一口氣,麻煩。
學生們正收拾東西往外走,抬頭問了聲:“哪位同學和洪鑫垚同學比較熟?”
梁若谷正走到講臺前,停下:“方老師,那個二世祖,花他爸錢來買畢業證的,您就別管了,浪費時間。”
幾個學生撇著嘴幫腔:“就是,老師,您不知道吧?他轉來才仨星期,遲到、曠課、不交作業、不做值日、還動手打人,表現特差!動不動就跟人顯擺他的‘蘭蒂’最新款,整個一暴發戶。”
梁若谷待同學們說完,照例很有禮貌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