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我家人臨終遺見……我被奶孃牽去市集買糖,成為殘活下來的遺孤。我繼承秘術師的血脈,以血腥秘術替家人報仇——我才幾歲,手無縛雞之力,拿劍不成,舉刀更是困難,但是我用著我擅長的方式,一個一個終結我畫出來的仇敵。
我知道你嗅出了血墨的怪味,不知從哪拿來硯臺及墨條,每天跟前跟後地磨新墨給我畫。笨蛋,普通的黑墨只能畫圖,根本不能助我任何事情,以血畫出來的人物,生命才由我掌控,否則無論我畫多少、撕多少都是做白工。
我老是看著你狼狽沾了滿臉黑墨,又滿心期待捧著黑墨在我周遭打轉,無視你的用心,卻逐步被你的耐心打動。
從失去家人這些日子以來,我有多久不曾“真正”繪過圖了?
我讓爹的師兄收養我,他對於我爹及我的秘術師身分一無所知,只以為是暗夜惡匪闖入我家洗劫財物,事蹟敗露而狠下殺手,卻不知道真正的禍端出自於斐家承襲的秘術師血脈。他以為我善繪,是源於爹孃的畫師技藝,殊不明白我繪圖,只想報仇!
昨天撕完所有仇家的臉孔,我最後要畫的,是我自己。
也許在替自己畫下最後一幅畫之前,我可以放任自己鬆懈,陪著這娃兒一塊畫些隨興的東西,反正……日後也沒機會了。
“你別磨了,過來。”我喚你過來,蹙眉把你鼻心醒目的墨珠子擦掉。
“做什麼?”
“拿著。”我將手上的筆擱進你軟小但全是墨髒的手。“畫過圖嗎?”我問。
“沒有,爺爺不許我碰。”
“我教你畫。你想學什麼?”沾著你辛苦研磨的墨,我說道。
“花。”
完全如我所料,女娃兒就愛這玩意。
“行,就花。”先來朵牡丹好了,魏紫。
“好難……”你小臉蛋皺起來,好生苦惱的模樣。
“不難。你瞧,這花瓣就這樣畫,由最靠近蕊心的那瓣畫起。”
“好難……”
“我教著你畫,瞧著,眼睛不要看我,看著筆紙。”
“好難……我不喜歡畫這種花,你挑簡單些的。”
“那繪蓮花。來,這樣一畫,再這樣染開,另一片蓮瓣就這樣——”水中佳人在紙上綻開。
“好難……”
忍住!別跟一個奶娃兒一般見識!
“不然,蘭花,我們來畫蘭。”
“好難……”
“月季——”青筋一條。
“好難……”
“菊——”青筋兩條。
“好難……”
“我教你繪桂子!這個再說難,我就不教你了!”每一條青筋都爆斷,我吼得你縮肩。
一點、一點、一點,再一點,毫筆在紙上輕按了四次,畫桂花不用高深的渲染或勾勒,一朵桂花終於成形,這回你沒再嚷難。
“這是我畫的,第一次畫的花!”你好高興地笑著,自己拿著筆,重複點畫著簡單的花。“你下回再教我畫更難些的花!”
再教些更難的?你沒看到我嗤之以鼻嗎?我在你這個年歲時,已經會畫百花圖了!
而且……下回?
怎麼可能會有下回?這兩個字眼,讓我胸口一窒。
“沒有下回了。”
“為什麼?你不教我了嗎?”原先喜悅小臉蛋上的甜甜笑靨僵住。
“對。”
“你嫌我笨,是不?”眼淚馬上蓄積得滿滿。
“我沒有時間教你。”
“可是你看起來不忙。”
“我所謂沒有時間,不是指忙或不忙,而是指有沒有命教。”我故意說得讓你聽不到,可是心頭有股念頭想笑,“不過也許到那最後還有你陪著我,我也不算太可悲。”
至少在最後這段路上,我會記得你。
至少最後這段路,不是我一個人獨自走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想讓你懂,你只要睜眼瞧著,只要一直陪我到撕完所有的畫為止,這就夠了。
我拿出血墨,你立刻捏住鼻翼,骨碌碌的眼繞在我身上打轉。
我取來新紙,將自己的容顏繪入。
“你在畫你耶!”你驚喜地嚷,彷彿多驚訝多高興,大驚小怪。“你等等也畫我,好不好?”
“不好!”我斷然拒絕。
被我用血墨畫下去,只要畫被撕了,小命也沒有,你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