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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書《A PORTRAL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這是一本從前他一直想讀,但一直沒有讀的書。似乎一直沒有適合的心境,總是開頭讀幾頁便扔掉了。但是認識王一之後,不知為什麼他能全身心地沉浸到喬伊斯優美的語境中,常常感慨萬千,突然間承認了喬伊斯確如人們說的那樣偉大。他找到一張卡片,想把他在書中讀到的一首詩譯成漢語,送給王一。他有把握將這幾句詩譯好,因為他覺得這首詩直接碰到了他心底最嬌嫩的部位,使他對未來生活的想象充滿柔情。

“等咱們結婚以後

我們該是何等快活

因為我熱愛溫柔的羅西·奧格雷迪

羅西·奧格雷迪也熱愛我“

電話鈴又響了,一聲,兩聲,斷了。康迅走近話機,將寫好的卡片放到話機近旁,然後對電話機豎起食指,他說:

“如果你再一次這樣無聊,我就拔下插頭。”說完,他伸個懶腰,走到窗旁,看窗外一片灰濛濛的天空。

王一從沒覺得時間像最近幾天這樣快速地消失,有時她恨不得緊緊地扯住時間的尾巴,讓它慢點兒走。可是時間並不理睬她的願望,一轉眼,啟程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她回到自己的家,只想整理幾件換洗的衣服。她還沒有對婆婆和小約說,明天她將啟程,她想把與她們告別放到最後。

她開啟自己的家門,一股長時間沒流通的陳腐氣息衝進鼻腔,心裡頓時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就像地主看見自己親手建成的莊園破敗了一樣,無比蒼涼。她開啟廚房的窗戶,將水龍頭擰開,立刻流出生鏽的黃水。她耐心地等待黃水流完,然後關上水龍頭,走進臥室。床跟她離開時不一樣,鋪得很整齊。她想,一定是尹初石將她在醫院安頓好以後,回頭整理的。可是鋪得十分整齊的床卻讓王一十分不安,她覺得床的四周好像有種無聲的呼喚,那床在說,“為什麼沒人回來啊!回來吧,這是你們的床。”王一說不清楚此時此刻這床帶給她的感覺是留戀還是恐懼。

她從壁櫥中拿出一個旅行袋,開啟衣櫃的門,將旅行袋扔到腳前。像每次出差一樣,她先巡視了一眼衣櫃裡掛著的衣服,但和每次出差前的巡視不一樣,她的目光久久地滯留在那套深紫色的毛料套裝上,那是她結婚時穿的衣服。過了一會兒,她的手像在夢中一樣遲緩地伸向這套衣服,她再也不要穿它,但她要把它帶走,她不希望尹初石再開啟衣櫃時因為這套衣服勾起回憶。忘了我吧,她在心裡說。

她開啟另一扇櫃門,找自已的睡衣。她從疊好的睡衣中抽出自己的那套淺黃色的睡衣,卻帶出了放在這上面的尹初石睡衣的一隻袖子。王一失手將自己的睡衣扔在地上,看著丈夫睡衣袖子:袖口有點飛邊了,袖口的羅紋鬆緊也失去彈性了。她記得尹初石睡覺時喜歡將睡衣的袖子持到臂肘以上,他總是說這樣舒服。她還記得尹初石要她買袖口不帶鬆緊的睡衣,可是她沒買到……她將睡衣袖子貼到臉上,丈夫特有的體味淡淡地混和著洗衣粉的清香,像一條小蟲子一樣爬進她的神經。她把頭垂到成摞的睡衣上,“讓我死吧。”她受不了了。

有時候,真正的絕望產生於企求幫助但又害怕幫助的時刻。王一坐在臥室的地毯上,撥通了康迅的電話,她想從他那兒找到離開這間屋子的力量。但電話鈴響過兩次之後,她又結束通話了,她害怕這可能會產生作用的幫助。她看一眼床旁沙發上的補丁,立刻想到八年前的那個春天。那時他們還沒有這麼多錢,買了沙發決定自己弄回家。她和尹初石抬這個三人沙發上樓時,樓梯扶欄上的一個鐵絲刮破了沙發。當時尹初石笑著說了一句王一至今仍然記著的話:吝嗇的本質就是浪費。

如果不是為了省十幾塊搬運費,這個沙發至今仍舊不會有補丁。那以後,他們又換了新的地毯,新的衣櫃。但是他們再也沒犯吝嗇的毛病。他們從沒向父母要一分錢,但憑著兩個人的四隻手建起了這個家。想到這兒,王一突然問自己:過去我幸福麼?她不敢為自己的問題做出否定的回答,因為她無法否認她對過去的生活曾經是滿意的,因為它平靜富足。

可是並不是她最先破壞了這平靜,蕩起波瀾的石塊不是她投進的。她起身,拎起已經裝好的旅行袋,淚水一下子湧出來了。“別了,讓我走吧,別攔著我了,他會為你們另找一位女主人的。”王一大哭著離開了臥室。她一邊哭一邊說出的話像粘稠的影子一樣,緊跟她身後。她走進廚房關好窗子,最後看一眼她曾經用過成百上千次的炊具,用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