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都已經記不清了,我卻知道有這個人。那日在貞順門下,我遇到南安王和你,當時沒有認出是誰,後來聽別人說,才恍然大悟,想起原來是故人。李傅當時應該沒有認出我吧?當初會想到,那個被人羞辱,往嘴裡吐口水的小姑娘,而今你卻要向她下跪嗎?”
李益苦笑說:“臣那時若知道她有今天,當時一定不打那裡經過,遠遠地繞著走,免得不小心撞見鳳凰掉毛露尾巴,讓娘娘一眼記恨到現在。”
他說了這句話,她笑了,然後八年的心結驟然消釋,再沒提過那話,之後見到他,總是親切地喊李傅,對他信任有加。
李益知道她的信任,也並非是真的信任,而是因為她孤立無助。
她的皇后之位如同傀儡,太子李家飛黃騰達後,一直和她針鋒相對。馮家經過抄家滅族,已經衰敗了,給不了她任何幫助,她需要朋友,需要在朝中得到支援。
李益只是一介普通大臣,說話不抵幾個分量,其實給不了她什麼支援,但是她很信任他,對他敞開心扉。
李益沒有辜負她。
他對她有求必應。她有危難,他總是第一個出現,她哪裡不高興,他主動替她解決。他關心她,把她的事當自己的事在意。她能想到的,他想方設法替她去做去達成,她想不到的,他先一步替她想。他儘自己最大的力量對她好。
李益不是多情的人。
他不冷漠。他知冷,也知熱,他知痛,也知苦。他知憐憫,也知慈悲,更知道什麼是萬般皆苦,感同身受。正是因為太知,所以看得開了看得淡。
他不作惡也不行善。他的感情太過細膩,然而心裡感受,從不付出。
對馮憑,是他第一次付出。
他見不得她吃苦受罪。他想要照顧她保護她。
他知道這是愛情。
三十五歲男人的愛情,說含蓄也含蓄,說直白也直白。含蓄在於眼神交接的不言中,在於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卻無法用太多表達。直白在於,他深刻地明白,自己現在出現在她面前意味著什麼。
成年男女,不懵懂了,湊在一塊不是來談天說地的,不是來數星星看月亮的,也沒法找什麼促膝長談的藉口。這就是事實上在苟且,在幽會了。
他知道她會找他。
他天天在省中值事,夜裡也宿在官中,只是為了她想見他的時候可以隨時找到他。他一直在等待,到夜裡這個點了,連雞和狗都睡了,他卻連衣服都還沒換,等了大半夜,才終於見到她。
他往席上坐了,象牙簟子冰涼的觸感讓他的身體稍稍冷卻下來一些。
馮憑說:“朝中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嗎?”
第9章 心潮
李益身上燥熱。
他迫切想要抓住一點涼的東西,好讓自己渾身的血冷下來,以免當場現醜。
他拿起手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盞酒。
壺是涼的,杯是涼的,酒液也是涼的,他一抬手,仰脖喝了。
嗓子乾渴得緊,也沒嚐出是什麼味道,只是涼涼的,一下子入了肚,腸胃非常舒服,體溫好像降下來了。
然而很快,熱度再次回來了,燒的更厲害,他只得趕緊再倒了一杯,飛快地喝下。
他接連喝了四五杯。
馮憑面紅耳赤看著他,想提醒他那是酒,喝多了容易醉。要解渴,讓宮人拿一壺冷茶來。
臉熱的沒好意思沒開口。
她有些後悔:方才為什麼不備點茶水,非要備一壺酒呢?他會不會以為她有什麼企圖,故意讓他喝酒?
她是覺得這櫻桃酒酸甜,比茶有味道,顏色鮮紅也很美,適合在這樣的夜晚獨自品嚐。
或者,她是心裡,也希望他能喝醉?
他是那樣的人。
臉總是白的,下巴乾淨,衣服總是穿的簇新發亮,脖頸和袖口露出的中衣顏色都比平常的人白。說話做事滴水不漏。
在馮憑眼中,他是接近完美的男人,總是理智而體面。
她暗暗想看到他失去理智,不體面的模樣。
馮憑臉更紅了,笑說:“早上內府進了些葡萄水果,很新鮮的,我吃了幾個,感覺很好吃。這個櫻桃酒是春天釀的,今天才剛開封,你嚐嚐好喝不好喝。”
李益沒回答她。他停了杯,手臂橫在案上,捏著酒杯的手僵曲著,指骨節發白。
他頭低下去,額頭抵著手背,眼睛注視著杯中一點鮮紅的殘酒,忽然暗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