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陳文遠寫下了“與樊城城守”五個字以後,毛筆上的墨汁還是滿滿的,他也只能端著筆等著。又怕墨汁滴在紙面上,一支筆被他拿得小心翼翼,好像拿著一杆長槍般費力。他這裡等著下文,誰知青瞳的目光突然有些迷茫,竟然就這麼停住,沒有下文了。陳文遠實在等不了了,小心地問:“陛下!有何旨意給霍元帥?”
“先收起筆,讓朕再想想。”青瞳用手指輕輕叩著桌面,許久才道,“陳文遠……有什麼能靜心的文章,你給我讀一遍。”
陳文遠頗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應聲“是”,略想想就道:“《寶篋印陀羅尼經》可讓世人心與佛通。佛言,若人讀誦此一卷經,即為讀誦過去、現在、未來諸佛所說經典,最是……”
青瞳一擺手:“就是這個,讀吧。”
陳文遠只好在腦中搜尋出《寶篋印陀羅尼經》,輕聲背誦:“由如是故,九十九百千萬俱胝一切如來、應供、正等覺側塞無隙,猶如胡麻,重疊赴來,晝夜現身,加持其人。如是一切諸佛如來無數恆沙,前聚未去,後群重來,須臾推遷,迴轉更赴。譬如細沙在水旋急,不得停滯,回去復來。”陳文遠的聲音清越中帶著一點甘甜,此刻放低放慢,本就有空山幽谷的感覺,用這種聲音誦佛經,非常容易讓人聽得沉迷進去。
“好了!”等他讀完,青瞳點點頭,又道,“你盯著點,以後我要是再要給霍元帥下旨,你就直接背一遍《寶篋印陀羅尼經》再說。”
陳文遠有些遲疑:“陛下……這是為何?”
“提醒我自己別做蠢事。”青瞳咬著嘴唇,深深吸著氣,“我真想告訴霍慶陽,試試在樊城設伏。繞道樊城絕對來得及,安州尚有八萬駐軍,只要烽火傳信……前後截擊……”她雙手緊握,將嘴唇越咬越緊。
“那陛下為什麼不擬旨?”陳文遠遲疑片刻,終於忍不住道,“霍元帥如果能打一場小勝,陛下也不至於……”
他住口不語,這些話不應該由他來說,但是他作為弘文殿侍講,連日來整理的奏章中,十個裡有九個是彈劾霍慶陽的。當初霍慶陽在驍羈關攔截失敗,將敵人放進內地,就有許多官員參奏要嚴懲他作戰不力之罪。如今西瞻人如狼似虎地逼近,京都群臣越來越恐慌,參奏霍慶陽的奏章也就越來越多。甚至有言辭激烈的,說他這樣跟著一戰不打,有通敵的嫌疑,上奏希望另派主帥,將他押回京都審問。
皇帝對此的態度是十分堅決的,有上奏彈劾霍元帥的一律駁斥,讓他們回家閉門思過。恐慌和矛盾得不到轉嫁,群臣的情緒日漸激烈,在陳文遠整理的奏章中,甚至已經有人用“剛愎自用,任人唯親”來暗指皇帝了。
陳文遠覺得,京中的形勢對霍慶陽始終一字不提,可以理解為皇上對霍元帥的信任和看重,但是有了戰場上的主意,這是有利的事情,為什麼也不說呢?
青瞳看著他的臉色,皺眉道:“你也覺得霍元帥作戰不力?”
陳文遠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臣豈敢胡言亂語?不過霍元帥始終和西瞻軍隊沒有接觸,恐怕是對西瞻人的行蹤難以掌握。陛下信任霍元帥,哪怕不命令,給霍元帥一個意見也好啊。”
“我就是怕霍慶陽太重視我的意見了。”青瞳嘆了一口氣,“陳文遠,你聰明能幹、博聞強識,為人又小心謹慎,將來會有重用你之處。所以你要記得,並不是只有真正刀對刀、槍對槍打起來才叫戰爭。戰爭通常從整軍行軍就已經開始,幾萬、十幾萬人的軍隊出動,會是多長的佇列,你沒有親眼看見過恐怕很難想象。我只告訴你,一直在主將視線範圍內的最多五六千人,其餘的都只能靠各級軍官整肅,這中間士氣的保持、首尾的呼應、士兵的休養,甚至吃飯、宿營、巡邏的順序,一切皆是學問,尤其是疾行的時候,一個小問題都可能引發大譁變。定遠軍的周元帥曾經和我說過,如果要一個不會養兵的將領領軍,不必打仗,單單行軍就可以讓幾十萬人的軍隊,還沒有走到戰鬥地點就自行崩潰。”
青瞳搖搖頭道:“你和上奏章的人一樣,光看到霍元帥帶兵追擊西瞻沒有絲毫成效,可是沒有看到,霍元帥已經帶著軍隊以每天百里的速度,追著西瞻軍走出麟州八郡四十一城,軍隊的人數不但沒有因為日夜兼程的行軍而減少,也沒有因為急於追趕而被西瞻人伏擊,我們沒有成功也沒有損失,這已經是霍慶陽稱職最好的證明。”
陳文遠認真地想著,道:“臣明白了。”
青瞳見他似乎還有話要說,眉毛一揚,問道:“你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