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本拉丁文的書。原來在這本書裡他不遺餘力地查出了我家的姓氏來源,並且用千百種方式讓我們永遠銘記英年早逝的大少爺以及我們對死者的悲痛和懷念之情。臨終前他有那麼幾個瞬間恢復了說話能力,彷彿以前的失語症只是像小孩一下子忘了熟記的課文一樣,不時地能夠回憶起其中的某些詞句來。死去的前一個晚上他突然開口朗誦起魏吉爾①的詩句來:“生生死死,生為了死,死了卻了生。”其聲纏綿婉轉、抑揚頓挫。突然之間聽到那樣清晰的聲音,我們趕忙放下了手頭的活,可是等我們轉過頭來的時候,他又坐在那裡一聲不吭了,那副模樣傻得真夠意思的。一會兒過後,我們照料他躺下睡覺,似乎比先前更費勁。晚上,他的靈魂便悄然歸天。
很多年以後,有一次我碰巧遇上一位醫生,他的醫術遐邇聞名,不便直用其姓名。我跟他談起這個家庭的情況時,他認為老爺和亨利先生父子倆患的是同一種病:父親的病是突如其來的悲傷導致了精神緊張所致;兒子則是由於發燒受的刺激所致,兩人各有一根腦血管破裂。這位醫生還說那個家庭也許在體質上還有某種共同的弱點,一遇到那種突發事故的刺激就容易導致疾病的發生。父親去世了,兒子的外部健康完全恢復,但是柔弱的腦神經纖維中負責日常事務的部分可能受到了破壞。可以設想,那些負責精神生活的部分是不會因為物質上的損傷而失靈的。不過,用科學的觀點來看,這是無稽之談。造就人類纖弱身軀以及對人類作出最後判決的是同一個上帝。
①魏吉爾(公元前70…公元前19):古羅馬詩人,著有史詩《易涅斯紀》(又譯《埃涅阿斯紀》)。
老爺去世之後二少爺繼承了他的爵位,我們看到新爵爺的舉止著實吃了一驚。有頭腦的人都能想象到老爺是給他兩個兒子害死的,可以說拿劍的那個兒子親手殺死了父親。不過新爵爺可不去想這些,對於老爺的死他莊嚴肅穆,但幾乎說不上有什麼傷心,要不就是甜蜜的傷心。談起死者,他表現出一種豁達的惋惜,回憶死者生前高尚的品格,一邊講一邊尊敬地微笑著。在葬禮儀式上,少爺的禮節得體而大方。此外我發現他繼承父親的爵位後頗有幾分意得志滿的高興。其實也難怪,他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費盡了心機。
這時又出現了一個新的角色,他也將在這個故事中佔有一席之地。我指的是小少爺亞力山大:他生於一七五七年七月十七日。他出生時爵爺簡直是欣喜若狂,因為他畢生的最後一個心願滿足了。的確,像他那樣喜歡、溺愛兒子的父親還真不多見,兒子一分鐘不在身邊他心裡就一分鐘不得安寧。孩子出去了,做父親的就仰頭看天會不會下雨。到了晚上,他老是從床上爬下來看孩子睡得是否安穩。跟生人談話,他也是老把兒子掛在嘴邊,都讓人家覺得枯燥乏味。凡是與房地產有關的事情,他總是為亞力山大著想,說:“咱們馬上就開始,這樣樹木長大了可以供亞力山大結婚用。”好多年如一日,他就是這種迷戀兒子的秉性,其間不乏感人至深的事蹟,也有難辭其咎的過錯。不久,孩子可以跟他一起出去散步了,先是父子倆手牽手上陽臺,然後便是到府邸的周圍轉悠,帶孩子玩就成了爵爺的主要任務。父子倆說話嗓門很大,老遠都能聽見,街坊鄰居漸漸地習以為常了,我聽在耳裡比鳥鳴還舒服。一大一小回家時的模樣更是好看極了,衣裳沾滿了荊棘,父親紅著臉膛,渾身上下跟孩子一樣沾滿泥水。兩人玩遊戲的時候都是爭先恐後,在海灘上挖沙坑,在小溪上築壩,無所不為。有一次,我就看到他們倆隔著一道柵欄帶著同樣的孩子氣聚精會神地觀看牛群。
說到父子倆開心的玩耍,我倒想起了曾經親眼目睹的一件奇事。有那麼一條路每次經過時都讓我思緒萬千,我常常走這條路出去辦事,而這條路上發生的一切又總是對杜瑞斯迪府邸不利,但是要到山那邊的馬寇若斯去這又是唯一的一條捷徑。每兩個月我都得走上一遭,記得亞力山大先生才七八歲那一年,有一次我清早就到山那邊去辦事。回家的時候大約早上九點的光景,我走進灌木林裡。那個季節樹木蓊鬱,荊棘叢中繁花似錦,鳥雀也唱得格外的歡。但是我置身其中卻有說不出的淒涼,想到多年以前的那件往事,更是心緒鬱結。就在這時前面不遠處有人說話,再仔細一聽原來是爵爺和亞力山大先生。我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只見父子倆站在當年決鬥的那塊空地上,父親把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面容嚴峻地說著什麼。他抬起頭來看見是我,臉上頓時亮堂起來。
“啊!是麥科拉來了。我正在給小艾利講這兒發生過的故事,從前有一個魔鬼想殺一個好人,結果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