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照亮成靜胸前的官袍紋路,他的睫毛被光打出長而密的陰影,半面露在光下,半面在影中,這樣的容顏在一明一暗的交織下,更顯幾分沉靜陰鬱。
天邊雲煙散去,此處人煙稀少。
成靜側眸對子韶吩咐道:“聖旨已頒完,你讓隨行衙役都回去,稍後我自會回宮覆命。”說完,又起身上了車。
謝映棠看著坐進來的他,面露喜色。
成靜道:“可願隨我去一個地方?”
“好。”
馬車一路驅到城外西山腳下,謝映棠走下馬車,山間百鳥鳴叫,綠意盎然,成靜站在她身邊,讓子韶看著馬車守在山腳下,道:“隨我上山。”
謝映棠跟他一路跋涉,走到半山腰去。
他穿過枝葉繁茂的小路,越走越偏僻,卻不曾停下。
輕車熟路,彷彿這條路已走了無數遍。
半山腰中,高大的樹木將一處掩起,雜花四處亂開,落葉零落,蕭條淒涼。只有一小方沒有落葉的地方,靜靜佇立著一個巨大的墳包。
無碑無名。
成靜站在墳前,淡淡道:“這是我成氏一族族人的屍骨,我族半數被殺,父母、妹妹和一些旁系親人都死了,因犯大罪不得好好安葬,我叔父不敢收殮,只好由我長大後,親口向今上討了恩典,暗中安葬家人屍骨。”
謝映棠怔怔看著成靜,臉色逐漸發白。
他面上看不出一絲哀傷,只有平淡的陳述,“只是我將他們安葬時,屍身已不可分辨,只好將他們合葬在一處,希望可以慰藉他們在天之靈。”
成靜說著,轉身看著她,道:“我是罪臣之後,你平日見到的我再風光無限,不過只是表象。”
她搖頭道:“這不是你的錯。”
他淡淡一哂,抬手指著那墳包,語氣森涼,“這也不是他們的錯。”
謝映棠怔然。
他說:“翁主,你出身世家大族,看到的只有好的地方,你可知洛陽繁華之外,有些地方仍是餓殍滿地,妻離子散,戰亂不休?你可知世族攬權,對百姓的迫害有多嚴重?你可知當今天下,我無父無母孓然一身,我要的又是什麼?你又可知……家君母死在先帝手中,我為何甘在朝中為官,兢兢業業服侍先帝之子?”
他的聲音冰涼如流水,自她耳畔慢慢湧過,讓她漸漸失神。
成靜道:“你我立場不同,我有我的責任,這條路太兇險,只能我一個人走。”
她失聲道:“你要與世家為敵?還是你要為你父母報仇?”
他卻不答此話,反問她道:“這樣的我,有什麼好?”
她上前去,忽然伸手抱住他,手臂緊緊環著他的腰,搖頭道:“別說了,這樣……又怎麼樣呢?我會因為你,去看到我不曾看到的,學會我所不會的,這樣還不夠嗎?”
他任憑她抱著,沒有再推開她,只是道:“當年我被接入宮去,我對先帝感恩戴德,不認叔父一家,人人都在暗中笑我狼心狗肺,包括你正在京外的二兄,他說,他縱為庶子,也知‘傲氣’二字當如何書寫,寧死也不肯背離先祖。”
她閉上眼,心疼得無以復加,“我懂,宮裡諸事波雲詭譎,你只是為了能在宮中活下去。”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語氣驀地柔和下來,“翁主,你先回去罷。”
她仰頭看著他,把他抱得更緊,“我回去之後,你定覺得我難纏,不會再來謝府見我。”
他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我待人從來算不得溫柔,我既然對你態度如此,便是不會惱你。”
“可是哄我?”
“不是。”
她展顏一笑,又說:“你當初託付給我的五隻貓兒還養在我那裡,它們都長大了,還有的生了小貓。”
“我改日便去看。”
她鬆開他,又道:“那大人也不要喜歡別的女人,等著我好不好?”
他滯了滯,無奈地點頭。
她吸了吸鼻子,笑出聲來。
成靜再祭拜了一下族人,便帶著謝映棠原路下山了。
天色將暗,天幕低垂,黑雲不知不覺遮蔽了太陽,沉沉壓在了頭頂,連山腳下的風也大了起來。
成靜面聖後出殿時,子韶已將謝映棠送了回去,順便回府拿了雨傘,在宮門口靜靜等著。
正等得百無聊賴時,雨幕中便隱隱有人走了來。
成靜找御前大內管借了傘,與幾位大臣一道走向宮門。
春末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