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時穿了一身漿洗得發白的舊衣,經守門郎將盤問了放入府來,又抱著包袱在階前跪下。管事說前番司櫛的阿黛走了,又買回一個梳頭娘。鳳迦異聞言笑道:“別人都急著要出這個院子,怎麼還有人進來?可憐。”
香疊不聲不響磕了頭,階前一樹白杏簌簌落下一陣花雨。當日晚她來寢居為鳳迦異梳髮導引,我恰在屏外添香。她朝我躬了躬身,喚了句“姐姐”,便繞過屏風,跪於他身後為他解發。我隔屏望去,看見一坐一跪的身影,竟然有了恍惚。俄而香疊梳髮出來,又朝我行了禮,輕輕退出去。
此後不久的一日清晨,我經過他寢居前正要進去服侍他起身,卻見那山水屏風之上的一雙影子,依舊是一坐一跪,跪著的女子在為他梳髮,他已攬住她盈盈一握的纖腰,另一隻手在她頰邊廝磨。
女子輕吟淺笑,用極低又極嫵媚的聲音喚道:“郎君……”
我微怔,目中一澀,並未想到日常沉默恭順的香疊會有如此嬌柔的一刻,也沒有想到這樣短的辰光,他便可與她如此親近,勝過我入府的整整一年。於是避身不入,隨那屏風後的旖旎繾綣去。兀自在房內做了半晌針線,心卻忽忽悠悠如若窗外飛揚的薄絮,沒有一處著落。
許久才意識到,這大抵是一種惆悵。
覷這情形,我向他提出搬回下房,他日常起居交由香疊接手。我以為他會有一時挽留,哪怕只是一句客氣,不想他卻笑:“也好,你住回去罷。”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風雨(2)
我愣了愣,微笑吩咐香疊,郎君夜裡有時低燒,需倍加小心,不要耽誤了用藥。香疊從下房收拾出,抱著一個小包袱,垂目答應。我看她罩一件棠色半臂,那一種鮮豔驀地灼痛了我的眼。
然而很快,趙齡傳信說,要我提防府中新來的侍婢,應該是永王派來。
永王與太子表面雖親近,事實卻勢如水火。我心下一哂,卻似乎有了一個更好的理由。
香疊在鳳迦異身前盡心盡力,比我好過許多倍,鳳迦異似乎也很滿意,連日來面上都有笑容。我儘量避開與他獨處,一面卻不動聲色地覷著香疊。
這一天,香疊提出要出府採買雜物。而此前這類雜事均由我經手。於是笑道:“姑娘不妨把要買的東西告訴我,我這就去辦。”
她也微笑:“奴婢在郎君近前侍奉,有些私物一時也說講不清,恐怕還是奴婢親去的妥當。”
我便點頭笑:“那便要勞煩姑娘。”
香疊的居處十分簡單,除卻妝奩衣物沒有其他。轉身去書房奉茶,見到我,他兜頭一句笑道:“很久不見你,我還以為你不懂侍奉,馬上也要出府了呢。”
我也微笑:“郎君記岔了,我卻日日見得郎君,只是郎君目中不見我罷了。”這本是一句實情,不知怎地偏有了深意,我閉口不言,面上微燒。
他接了茶,又是一笑。
春夏交接,鳳迦異忽而又病了,仍舊是低燒。大夫擬了藥方,香疊出府抓藥。
晚間,遠遠聽見上房一陣響動,手裡針線驟然一動,指間已凝了盈盈一滴血珠,彷彿燭臺上滴落的燭淚。在唇間吮了吮,起身過去,只見管事與阮白都在庭中立著,香疊便跪在他們跟前,一邊垂淚一邊哽咽:“不是奴婢……”
管事冷道:“郎君的藥裡,何以多了一味烏頭?郎君自打抱恙以來,買藥、煎藥、服侍郎君用藥均是你一人。”
香疊雙淚滂沱:“奴婢不知,奴婢是按藥方抓回的藥……”
阮白對管事:“去搜她的屋子罷。”
香疊忽而膝行過去,面色已然煞白:“不是奴婢……”須臾,管事從香疊房中搜出一張字紙,內容雖與此事無關,末句卻是“閱後即焚,切切。”想來香疊果然趁出府抓藥時與人相見。但是可惜,或許這封信她還未展看過。
我便在此時微微踉蹌著過去,顫聲問:“郎君怎麼了?”
阮白看我一眼。管事答:“抓錯了一味藥,已經去請大夫了。”說罷吩咐侍從,“將她帶下去,等明日郎君醒來再行發落。”
抓錯了一味藥……烏頭辛熱有毒,去寒溼,散風邪,助陽退陰。而藥方中偏有白芨……白芨化痰,開竅,清熱。兩味藥寒熱之性迥異,故而相剋……
我怔忡地朝房內過去,屏內臥榻上,鳳迦異已昏睡,這張臉幾時又瘦了下去?惴惴中等來了大夫,重擬了化毒之方,急急叫人抓來煎了。
時隔月餘,又是我跪在屏前,搖一柄團扇,等候藥湯煎成。炭火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