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派了聞墨去予賀蘭氏通訊:酉時、昭國坊、舊宅相見。
賀蘭楚石是近午接到的訊息,為此心潮澎湃,一日有些失魂落魄。待到下值時分,便再耐不得。一路快騎,直奔了昭國坊。待至溫家舊宅,便見溫大郎書僮聞墨立在門前,請進牽馬入內後,雙肩小木門被沉沉關住。
心頭閃過一絲異樣,再看院內,冬日枯枝竟似有威壓,而本是狹小的院落更加窘迫。自前而後,竟是沒有看到半個僕傭。那異感猜測更甚!又是狂喜,又是情怯,若那小娘子真是自己孩兒……又該怎麼辦?想起初見時的活潑俏語,又有再次相逢時的溫柔殺刀,更別提那個至今流傳、長安上下無人不會的口謠。簡直令人哭笑不得了。
讓進二院,挑開正屋門簾,之後進門……一眼看去,便瞧見了正是中央榻上的湘娘。幾與同時,二人身上均是一顫,然後溫湘娘狠狠扭過臉去,卻不敢看大郎,更不敢看寶襲。原本柔軟鋪上竟如萬荊豎立,無處不痛。
左手席上位,青衣羽冠的溫大郎站了起來,揖手:“右金吾請坐。”直指對案。賀蘭楚石此時眼光卻顧不得湘娘,而是直直盯在跪坐在溫大下手的溫二孃。與那日不同,半垂著螓首,默默恰似乖巧。可……溫家待她果真好麼?有那般舊事……怎能大好?可有欺負?又曾有凍餓?一時心酸苦楚,幾乎想拉過來問個清楚。可起居郎的眼神太冷了!深吸一口氣後,回禮坐在了對案。
人已到齊,溫思賢便有話直說了:“聽聞右金吾在查陳年舊事?”
溫湘娘在剛才便覺不好,此時聽大郎這般一說,更是抖得秋花一般。輕咬貝齒,瞪向賀蘭。賀蘭面上也是一陣尷尬,可已經到此,便不防直說了。況,湘娘反應已經證明一切!想應之,卻看見那已是嫁人的女兒,說不出的苦楚難過。
溫思賢眼中冷笑,側臉看二孃,抓住柔荑,掌中卻是陰冷。不由心軟,卻為之更恨:“想必右金吾也已經猜到了。吾妹,確係賀蘭遺脈。”上坐姑氏幾乎起身欲逃,卻不想大郎卻猛的一聲斷喝:“逃有何用?溫氏幾代顏面,便毀在今日,安敢再逃?”
溫湘娘聽言,羞不能抑,捂臉便哭了出來。
賀蘭楚石自然心疼,可這事誰可說得,卻偏偏他沒有臉面指責。當年怎麼回事,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以為無礙,婚期便在眼前,一時忍不住就又哄又騙了湘娘依從。事後自然得意情濃,卻不想……竟一次便有了身孕麼?回思當年湘娘在幷州等待,卻傳來退婚事宜,該是怎樣苦楚絕望?而溫氏卻沒有毀了這孩兒,反而養了這麼大……
出席便跪在了溫大面前,哽咽沉羞:“是賀蘭氏之錯!累及溫氏,今日便向溫氏告罪。”
這麼多年的屈辱傷痛,便是一句告罪便能消得了?
想起阿爺氣故,阿孃病死,溫思賢幾乎想殺了眼前這負心薄倖之人。可……掌心傳來輕輕柔動,狀似安撫,卻又似乎提醒。一時憤軟,遂爾苦笑。再思狠心嫁妹,如今夫妻如陌,便再是滿目蒼涼。空空望著此間舊室,遙思當年初入長安時忐忑小心,處處受人白眼恥笑,幾乎是想落淚。可二孃那時如何?自己再是艱難,也是外人予之,不至傷心。而她嗯?兩載冷漠,視若不見。以至最終就算大約有些喜意,卻已是疑根種下,處處小心了。
為此,輕輕落笑:“既已知情,右金吾打算如何?”沒有讓他起來,是憤恨,卻也是無視。
賀蘭呆滯,想說認回,可給不了女兒名份。若是挑開曝光,那麼‘奸生女’,太難聽了!如今怎樣也是國公嫡女,嫁在程家,嫡子正妻。若一旦被人知曉……不!不能那個樣子!很是果決,不加一絲遲疑的厲聲回覆:“那事不過坊間遙傳,二娘子自然姓溫,是振兄愛女。”
這人竟有如此果決良心?
省下一大通話,竟然無處可用了?
溫思賢為之好笑,不由看向姑母。溫湘娘也是訝異,而後……見大郎那樣眼神,緩緩低下了頭去。一聲冷笑響在耳側,似是不能承受,可在此卻彷彿已經空了一般。他不認女兒!這麼痛快便不認了女兒?是為二孃好。溫湘娘知道,他是為了二孃好。好得這般果決痛快麼?那麼,這些年自己又算是什麼?恰似悲憤,卻又突然明白,大郎不會再為已撐腰了。那樣眼神,思來身上便是一寒,遂即又是茫然,除了溫家,天下又有何處可供歸依?一時想笑,卻又想哭,似眼前無人,卻又似如在坊市,眾人指戳。一陣冷一陣寒,眸色竟是有些糊塗了。
溫大也不管她,只專注對看右金吾:“既然如此,那麼今後如何,相信賀蘭將軍心中也應該有所腹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