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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我還發現了一個快死的傷兵,下巴被打沒了,爬滿了紅螞蟻。怎麼樣,不是奶油兵吧?我感覺他摟在我肩上的手鬆懈不少。我奇怪自己竟讓這個叫里昂的人瞭解我這麼多。連安德烈都不知道我的戎馬生涯中有這些血淋淋的細節。我是特別信任這個萍水相逢的男子,還是在虛張聲勢,讓他明白我是可以張牙舞爪的,一旦他動我什麼不良腦筋,收拾我可不怎麼省力。假如我對他的坦白出於信任,我是哪裡來的這份信任?

只因為他和我同是黃面板黑頭髮?同樣自命不凡地認為自己所幹的是什麼藝術?同樣在掙扎著付房租吃飽飯從而可以從事一種無聊從而把這無聊當做高貴的情操?……這個荒寂的深夜,給了我們天涯淪落的假象。這假象掩去了我們彼此陌生的事實。

他迅速看我一眼說:能看得出來。

我問他看得出什麼來。

他說:你是個大兵。

你討厭大兵?

我可以試試看,我會不會討厭。他摟住我的臂膀恢復了自然。他笑笑:可能大兵會好些,不那麼麻煩。

我問他指的是什麼麻煩。

他說:你知道的——女人都很麻煩。他深喘一口氣,胸脯擠了我一下。不過換一個人,肯定認為你很乖——穿這樣一件雪白衣服,牛仔褲一塵不染,好像天下人只剩了你,也輪不上你去打仗。可是我看得出你很強,他改口講英文:你是塊啃不動的餅乾。

你罵人吧?我大聲說。

看你怎麼理解了。也在於誰來理解。有人喜歡啃不動的餅乾,有人討厭。對於喜歡的人,就不是罵人。

我笑起來。我這種笑法十五年前就停止了。我看見自己的笑在寒冷中形成久久不散的一團白霧。這個夜晚把我弄得有些反常。極其反常。

一小時零十五分過去。我和里昂同時聽見一臺拖拉機的聲響由遠而近。兩分鐘之後,那響動震得空氣都哆嗦起來。里昂說:來了。從停車場進口處,一輛六十年代末的巨型凱迪拉克開了過來。它是銀灰色,不像是漆,而像是原始金屬就那樣一絲不掛地袒露著。它氣勢磅礴地轉了個彎,彷彿它是艘航空母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