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素聽出這是許仙,他的聲音裡有幾分動搖。
靜默了刻,再開口時,許氏聲音中帶著幾分傷感,“我也是過來人。你的心思,你娘子的心思,我都懂。可現在已經這樣了,你耗在這裡又能怎樣?她犯了那麼大的錯,不關上千八百年肯定是出不來了。若是沒有這個孩子,我這個當姐姐的自然不會這麼勸你。可如今孩子這麼小,你一個當爹的怎麼能狠心拋下他不管?就是你狠得下心,你娘子能狠得下心讓你在這裡空耗一生,不管囝兒麼?”
許仙沒有回答。
一陣悉索的衣物摩擦和拖沓的腳步聲,許氏帶著孩子離開了。
這之後,許氏又帶著孩子來過兩、三次,每次都是如此這般的一套說辭。最終,許仙妥協了。
白素素看著眼前靠在木桌上默默流淚的白素貞。
許仙從來都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他老實卻不夠忠厚,斯文卻沒有傲骨,他沒有能力也沒有堅定的信念支撐著他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夢中時間的流逝對於白素素而言只是瞬息之間的事。一晃過去了兩年,或許是三年。白素素聽到小孩子的腳步聲踢踢踏踏地踩在石板路上,過了會兒,大人的說話聲傳來,小腳丫明顯頓了一頓。
“……你一個大男人家,再怎麼心疼孩子也不如女人知冷知熱。就是為了囝兒,也該考慮續個弦。”是許氏的聲音。
許仙是怎麼被說服的,白素素不知道,她只知道夢境再次轉換後,便聽到許氏口中的“囝兒”在許氏的引導和許仙的默許下對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叫“娘”。
白素素垂眼看向白素貞,後者的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關節泛白。
妥協一次,就會妥協兩次,妥協三次。
有些人的人生從來不屬於自己,許仙會聽從“為自己好”的家人的勸解,會迫於親情的壓力一再聽從旁人的建議。他認為自己是不得已,其實是他的內心深處從來不認為自己的人生該由自己負責。
外界的聲音透過囝兒的所見所聞,一點一滴地傳入白素貞耳中,也傳入白素素的腦海裡。囝兒在後母漫不經心的照顧下長大成…人,他結了婚,有了孩子。偶爾還會有許仙的聲音傳進來,卻也日漸蒼老。
眼前的女子紅顏不改,只是心已成灰。
厚重的塔門被人拍響,白素素微一怔愣,繼而聽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聽得到嗎?”是陳青。
專心於抄經白素貞也是一怔,隨即起身撲向大門,“陳青?是陳青麼?我在。你不是……你怎麼會在這?你……”
“你別急,聽我說,我時間不多。”陳青攔住白素貞的話,快速道:“上次離開後,我去了很多地方……這次回來本是想看看你,卻沒想到……”他微一停頓,繼續道:“你放心,我會救你出去。”
“救我出去?這塔是法海的紫曜佛珠所化,你要如何救我出去?”白素貞話一出口,突然一怔,繼而急切道:“你不要做傻事!我會出去的,只要潛心修行,抄足佛經……”
白素素似乎聽到陳青輕輕笑了一聲。
“不用那麼久,”陳青的聲音中有幾分悲涼,“你現在就可以出來。”
白素貞心中莫名的驚慌傳遞到了白素素心裡。白素素很想穿過牆壁看一看門外的人,卻發現不論如何也穿越不了塔內的禁錮——她不是在夢中麼?
“……你還記得我離開時說過的話麼?”陳青不理會白素貞的哀求勸解,輕聲說道:“我只希望你不要怪我。”他又頓了頓,正肅道:“一會兒塔身倒塌時,你要記得施法保護自己。”
先是一陣撕裂天空般的巨響,之後便是碎裂的塔身,暴雨般墜落的磚石,以及漫天的煙塵。
塔身裂開的瞬間,白素素感到夢中的自己與白素貞合為一體,她透過白素貞的眼睛看到煙塵下幽冷的夜空,和夜空下一條擎天巨蟒的身影,那巨蟒在幽暗的星空下轟然倒地。
“陳青!!!”白素素聽到自己的喊聲。
白素素猛地睜開眼,眼前依然是她黃昏時步入的臥房。她撫了撫額,又微微搖了搖頭,起身推開門扉。此刻黃昏已逝,夜正深沉。
對面的臥房門猛地被人推開,陳青幾步邁了出來。
“你叫我?”陳青看見白素素站在院中,腳下微微一頓。
白素素沒有回答,她靜靜地走上前,拉低他的頭,覆上纏綿的一吻。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分開時,她抵著他的額頭輕聲道。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