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嘉靖帝的眼神已經掃過來了。
深山藏古寺,風雪夜歸人。這句話本身寫得沒有問題,但沈約是用一手金錯刀寫的,那手字明顯有賣弄之嫌。甚麼鐵劃銀鉤、錚錚鐵骨,字是極好的,張孚敬也覺得這手字寫得漂亮,不想嘉靖帝哼一聲:“畫蛇添足。”
沈約心內長長紓了一口氣,金錯刀,亡國之君李煜的得意之作,他幼年下功夫描摹這種字型的時候,單純是因為喜歡,絕無想過今朝能有此一用。
這場小小風波算是過去了,皇帝的眼神也沒有再瞟過來,反而在孫承澤、楊聰和一名五十多歲的新科進士身上移動,沈約的手指輕輕動了動,等待上頭點出前三甲。
“第一名,楊聰,第二名,方向和,第三名孫承澤;。。。。。。第六名,汪珉,第七名,沈約。。。。。。”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沈約才略微抬起頭來,嘉靖帝似不解氣一般,直勾勾看了他一眼,這個眼神太過詭異,直接又不加以掩飾,張孚敬只能將這名考生單獨喚出來,“沈約。”
眾目睽睽,沈約在眾目睽睽之下出列,嘉靖帝問他:“你是否滿意自己的名次?”沈約勾著腰,“學生不敢。”
嘉靖帝指著楊聰,“他得了狀元,你是否心有不甘?”沈約依舊回答:“學生不敢。”
說到楊聰,楊聰往前頭走了幾步,張孚敬順勢說道:“金榜題名,‘聰’字當改。”原來嘉靖帝名諱朱厚熜,張孚敬亦是本名張璁,為了避諱上諱,已於今年二月更名為孚敬。
楊聰低著頭,“學生聽令。”
皇帝看楊聰,“你是狀元,朕賜你一字,寶兒,日後你就更名為楊寶兒吧。”
楊聰謝恩,“學生多謝聖上賜名。”
楊聰退後兩步,這一小小插曲並沒打斷嘉靖帝對沈約的拷問,“朕問你,孫承澤與方向和皆不如你,為何他們一點榜眼一點探花,而你要居於第七?”
方向和就是那位年歲最長的進士,聽旁人講,方向和的兒孫都已經滿堂了,獨他一心科舉取士,想要中了進士光宗耀祖。孫承澤是世襲的官勳,到他這一代,已經稀釋得差不多了,他靠著一個世襲的勳位,出來科考,原本以為自己點中探花全靠本事,不想半道上又殺出個程咬金來。
說誰最緊張,絕對是孫承澤,他才能不如方向和,但他形貌優勝良多,於是方向和點榜眼,他點探花,他認為這是最好的排位和選擇。但此刻皇帝對沈約表現出超過一般的興趣,沈約其人,背景如何,孫承澤想了半晌,倒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楊聰看了沈約一眼,想要上去解圍,不想,嘉靖帝又說:“有時候進一步未必百尺竿頭,退一步也未必沒有前程錦繡,是你自己要的這個名次,求仁得仁,即是如此,那就這樣罷。”
皇帝穿著輕袍,迤迤走了,張孚敬說:“金錯刀,亡國字型也,天子見不得這個。”
“諸位,這邊走。”眾人在小黃門的帶領下離去,踏在九龍石板上,有風襲來,京城的風是乾的,是硬的,是不帶一絲溫柔施捨和憐憫繾倦的。
沈約想起他的家鄉,他是南直隸治下揚州人,那裡山明水秀,常年細雨綿綿,這三月的天氣,梨花都落了滿地了。
汪珉一直很沉默,或許是他喜糊塗了,過於歡喜,以至於不知道該說些甚麼,也忘了大喜其實是該笑的。
另外就是鄭業成,他就是毛紀的侄孫女婿,得了個第二十七名,眾人都喁喁細語為沈約感到惋惜,只有鄭業成,望著沈約,微微笑了。
第5章 任命文書
兵部下發任命書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這兩個月裡,沈約再沒見過毛紀或者是霍韜,那兩人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沈約照常在翰林院幫助修編,聽說是楊寶兒為他爭取來的,這一回謄寫書稿是有酬勞的,雖不是銀錢,但卻是一個月半石的米糧。
楊寶兒與方向和並著孫承澤照舊的慣例進了翰林院,楊寶兒是個從六品的編撰,方向和與孫承澤都是正七品,這已經是非常高的起點。在沒有訊息的這兩個月裡,沈約間或會後悔,同科的進士們都有了著落,有的吏部已經發來檄文,例如汪珉,他就被安排去山西大同下頭的縣當個縣令。
或者還有更幸運的,被挑選去刑部或者戶部,等去下頭熬上幾年,回來就直接能進六部了。沈約想事情的時候,手頭上依舊在做事,這是他幼年養成的習慣,家裡事物繁重,不容許他真的一心只讀聖賢書,他在讀書寫字的時候,一般都是要兼顧著家裡的雜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