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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一個黎明在世間的騷動不安中誕生了。吳亞洲這才發現,自己已被時間拋到了身後。

遠方,文山市區的燈火早已熄滅了。東方的天際變得一片朦朧的白亮。城市的輪廓變得明晰起來。可吳亞洲看到的卻不是城區明晰的高樓大廈,而是一片陳舊模糊的灰暗。灰暗中鼓顯著許多年前的一幕幕淒涼景象。那景象已深深印入了歷史的記憶中,中國老百姓永遠不會忘記。他自然也不會忘記,幾天前他還在夢中看到過這份淒涼。夢中飢餓的他吸吮著母親的血水,絕望的母親默默流淚,淚不是淚,竟是鮮紅的血啊!他一聲聲喊著媽媽。母親不理他。母親死了,血流乾了。

這是一場噩夢,也是他們吳家真實的歷史。這份歷史來自哥哥一次又一次驚悚的回憶:一九六一年,一個多麼可怕的年頭!革命的鼓譟製造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民族災難,三千萬中國老百姓非正常死亡。他們吳家莊生產隊三百二十八戶人家,二百三十九戶飢餓浮腫全家死絕,非正常死亡人口達到一千二百八十人。他偏選擇在這麼多人死亡的悲慘時候出生了。母親生他之前之後從沒吃過一頓飽飯,更別說雞蛋啥的了。在飢餓的折磨下母親奄奄一息,哪還有奶喂他?可做母親的又怎麼能不喂自己嗷嗷待哺的孩子呢?何況又是個兒子?母親一次次把乾癟的奶頭放到他嘴裡,他拼命吸吮,吸吮出的不是奶汁,而是血,是母親體內的鮮血啊!哥哥每每說到這裡,總是淚水如注。母親不想活了,如果能用她的鮮血保住兒子幼小的生命,她老人家一定會馬上和上帝做這筆交易。新生的他和他十歲的哥哥是吳家的香火,吳家的根啊!父母說了,餓死誰也不能餓死他們兄弟倆。在後來更為艱難的日子裡,先是大姐和二姐餓死了,後來父親和母親又餓死了。母親死後,十歲的哥哥抱著四個多月的他,跑到一戶戶人家門口下跪哀求,東莊一口糊糊,西村一口奶水,竟奇蹟般地從閻王爺那裡給他奪回了這條小小生命。

後來,他長大了,追隨著一個父母做夢都不敢想的時代,一個改變了國家民族命運的改革時代,一步步走出了偏僻的吳家莊,走向了文山、寧川、省城,走向了北京、上海,走向了歐洲、美洲一座座歷史名城,也走向了人生和事業的雙重成功。成功之後,他沒忘記回報那些在危難時幫助過他的父老鄉親們,為家鄉修路建橋,建希望小學,他和他的企業一次次慷慨捐款。老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他已經無法報答去世的父母了,便盡心盡力報答哥哥,把哥哥一家接到了寧川城裡,給哥哥、嫂嫂買了四室兩廳的房子,買了城裡人的戶口。哥哥、嫂嫂真驕傲啊,逢人就說,自己弟弟是雞窩裡飛出的金鳳凰,是大難不死的貴人……

哥哥真幸運,去年初因癌症不治去世了。是看著他這個有出息的弟弟走到人生和事業頂點之時,帶著欣慰、幸福和滿足,含笑走的。哥哥沒看到他今天的失敗。在哥哥的眼裡,他永遠是雞窩裡飛出來的金鳳凰,永遠是大難不死的貴人,永遠是這個改革時代的弄潮驕子……

淚水糊住了吳亞洲的雙眼,哥哥離世前安詳的笑臉飄蕩在面前的空中。

這時,塔吊下面出現了司機阿倫的身影,阿倫在驚慌不安地叫喊著什麼。

吳亞洲這才從恍惚中驟然驚醒,戛然中止了百感交集的回憶。哥哥的笑臉突然間不見了,像被高空中的風吹走了。塔吊真高,空中的風真大,吹亂了他前額的長髮,撩打著他敞開的西裝,使他變得像只正撲打著翅膀的鷹。是的,他就是鷹,一隻不死的雄鷹。鷹有時會飛得比雞低,但雞永遠不會成為逆風飛翔的鷹。

那麼,還等待什麼?振翅飛翔吧!面對這廣闊的藍天,藍天下這片由他一手創造出來的龐大鋼鐵世界。看嘛,東方天際的那輪太陽又一次躍出了地平線,佔地七千多畝的亞洲鋼鐵聯合公司廠區已沐浴在新一天嶄新的陽光中了。地球還在照常轉動,太陽還在照樣升起嘛!吳亞洲微笑著,向藍天下他心愛的鋼鐵兒子們用力揮揮手,又向塔吊下的阿倫揮了揮手,而後近乎從容地縱身跳下了塔吊……

阿倫嗣後回憶起來,痛苦不堪又語無倫次:“……天都大亮了,老闆還沒回來,我沒想到他會自殺,怕他碰上討債的債主,就到鋼廠找。咋也找不到。我無意中往上一看,老闆站在老高的塔吊上。我嚇壞了,就喊就叫,讓老闆快下來回家。老闆聽見了,還向我招手哩。招完手就跳下來了,我想救都來不及。我真希望我能是一隻鳥,一隻大鳥,老闆落在我背上就死不了!可我不是鳥啊……”

吳亞洲從高高的塔吊上跳下來後,阿倫和最早聞訊趕來的人們在他西裝的口袋裡發現了那封寫給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