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多鶴 第十章(6)
那麼大孩深更半夜究竟闖了什麼禍?張儉很愛吃多鶴的醃漬黃瓜,嘴裡咕吱咕吱地嚼著,暗暗分析小哥兒倆的案情。
“二孩,你要不說話,你今天哪兒也別去。”
二孩權衡了一下,兩眼混亂無比:外頭的大時代等著他呢!他在這裡為大孩坐牢。
“你問我哥。”
“他沒臉說。”張儉說。
兩人全都大瞪著眼——父親有神探才能。大孩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額上的一塊舊時傷疤,白得像塊骨頭。
“你說,二孩!你爸給你撐腰!”小環把兩個男孩的早飯端出來。
大孩精神已經垮了,挺出老遠的肋巴骨收了回去,眼睛看著木拖板上的橡皮帶子。
“爸,你還是讓我哥他自個兒說吧!”
“那你別吃飯。我的飯不給包庇壞分子的人吃。”小環笑嘻嘻地說。
“不吃就不吃。”二孩看了一眼熱氣騰騰的發糕。
張儉不能和他倆繼續磨牙,起來穿工作服、穿鞋子,揮手讓兩個兒子“都滾”!二孩卻不馬上“滾”,木拖鞋立正成稍息,稍息成立正,“爸……”
張儉從鞋帶上抬起眼。
“你別讓我小姨上樓頂上睡覺去了。”二孩說。
張儉聽見廁所裡大孩刷牙的聲音停止了。
“為啥?”他問兒子。一個大謎底就要被揭開。
“樓上……有流氓。”二孩說。
張儉的心突然跳得厲害,就像自己有什麼醜陋的謎底一點點正被揭起。
“誰是流氓?”小環問,也不瞎打哈哈了。
“反正叫我小姨就在家睡。”二孩說。
張儉一直聽著廁所裡的寂靜。
“他咋流氓了?”小環站起來,飯碗擱在桌上。
二孩皺眉皺鼻樑,為小環逼他講如此不堪的事而憤怒,兩頰紅得發紫。
“他掀開我小姨的蚊帳……還掀我小姨的衣裳!”
張儉一陣噁心,剛才吃過多的醃黃瓜,這會兒遭罪了,酸黃瓜和那醜惡的景象一塊兒翻上來,堵在他嗓子眼。美味的酸黃瓜變了味兒,攪和在醜惡景象裡直衝他的口腔。他奔進廚房,兩手撐在水池的水泥邊沿上,吐了起來。醜惡景象帶著刺鼻的異味,一股一股地傾瀉——一個男孩在月光下成了細細的黑影,這黑影潛行到一個床板邊上,揭開蚊帳,看見一具白嫩的女體,汗衫被睡眠捲了上去……黑影子還嫌卷得不夠,輕輕伸手,把那舊得快溶化的薄汗衫一點點往上掀,看見兩個嫩白、圓圓的東西……還不罷休,未成年的手朝那白嫩、圓圓的一對東西伸過去……
如此臭烘烘的醜惡景象是無法嘔吐乾淨的,它在他的胃腸裡開始了腐蝕。他的一雙胳膊肘不知怎麼已架在池沿上,頭從聳得高高的兩個肩頭之間耷拉出來,大口喘息。他感到那醜惡景象已經駐在他的內臟深處,漸漸腐蝕出一片醜惡的傷痕,接著來了一陣鑽心的疼痛。
他真想揪著那個不肖的東西,告訴他,那兩個嫩白圓圓的東西是他來到人間的第一份口糧。
他和小環對視一眼,都是痛心的、不寒而慄的目光。
“二孩,你喜歡你小姨嗎?”張儉問道。他心裡罵自己,什麼狗屁的話,這和他們說的事有什麼關聯。
二孩沒有說話。
“小姨跟你們最親了。為了你們,她都不肯成家。”他心裡跟自己吼叫,你他姥姥的在往哪兒說?你想讓孩子們知道什麼?知道他們自己身邊有個魔怪似的謎嗎?
在上班期間,廠房裡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又加上時而發生的鑼鼓聲,一爐鋼出來,也不知怎麼就成了“反修鋼”、“反帝鋼”、“忠字鋼”,然後人們就敲鑼打鼓、吹拉彈唱,向毛主席報喜。報一次喜可以喜一兩個鐘頭,也就是一兩個鐘頭不必幹活。張儉在如此的熱鬧中還企圖聽見自己心裡的討論:要把大孩往死裡揍一頓嗎?那多鶴會多麼傷心?假如她能夠公開她的母親身份,這樣的醜事或許不會發生。
小姨多鶴 第十章(7)
人們不知從哪裡弄來這麼多紅綢,到處掛彩球,吊車上也掛了四個紅色繡球。張儉為多鶴痛心極了,她活這一輩子,母親不是母親,妻子不是妻子。綵綢飄起、落下,高音喇叭吼唱著“大海航行靠舵手”。一群跟工人們不一樣的人進了車間。張儉從吊車上看到為首的那個人似乎是小彭。就是小彭。
小彭是廠裡一幫造反派的司令。今天他要給黨中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