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什麼宣傳,在那裡一點也說不上。老實說,是在陪資產階級的子弟開開心,自己騙騙飯吃。或者給一些小姐添點妝奩,好去嫁給闊人。所以我後來發誓不去教書了。我說要到工會里面去做點工作。但是工會里又有人猜忌我,他們說我的個性太強,不能夠做事。只有蔡維新跟我比較接近,但是他也不大瞭解我,他也說我性子暴躁,主張激烈。還有在我們自己的圈子裡,同志們也不相信我,他們大半都是跟李劍虹一鼻孔出氣。是的,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像羅亭,永遠不能夠跟人妥協,永遠不能夠認識人。我同一切的人做朋友,我相信他們可以瞭解我,但結果仍然是這樣。我恨不得把這個世界一拳打碎。〃他說到這裡便舉起酒杯,喝了一個滿杯,放下杯來,忽然把拳頭往桌面上一擊。夥計跑過來問他要什麼。他圓睜著眼睛把夥計望了一下,用粗暴的聲音說:〃再拿一斤酒來。〃
高志元微笑地在旁邊望著,並不阻止他,卻放下筷子,把身子向後面一仰,靠在椅背上,一面說:〃羅亭到底是一個好人,他終於為他的信仰犧牲了性命。他並不是一個說大話做小事的人。不過平心而論你的計劃確實太多了。我相信你的箱子裡一定還有不少沒有實現過的計劃書。〃
〃是的,我為所有的人都草了計劃書,我相信都是可以實行的。但是人們都拋棄了它,說我空想,說我不懂得社會情形。我的精力總是白費。〃
〃這有什麼理由值得灰心呢?你根本就不曾幹過什麼大的事情。說到文字宣傳,你不曾譯過一部大書。說到實際活動,你又不曾在社會上佔勢力。單憑著自己的一點熱情盲目地幹去又有什麼好處?我勸你還是好好地振作起來,先翻譯幾套整部的全集再說。印費自然不會成問題。文字宣傳也是很要緊的。但是像現在這樣出幾期刊物印幾本小冊子是不夠的,要做就應該認真做。〃
〃呸。〃吳仁民生氣地罵起來。〃我以為跟你分別了幾年你總應該有一點進步,誰知道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翻譯全集正是李劍虹那般人想幹的事情,他們正在著手做。你去找他們罷。至於我,我不想幹那種乾燥無味消磨生命的事情。我以為出十部、百部全集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中國依然不會因此得救。還是陳真說得好:只有行為才能夠創造出力量。至於書本呢,那只是消磨生命的東西。〃
〃你這話我不承認,我倒相信思想能夠創造行動。可怕的是自己沒有堅決的思想。現在還沒有脫離宣傳的時期,我們不能不多做宣傳工作,〃高志元充滿信心地說。〃你想象不到我在故鄉的生活,在那裡連宣傳的機會也沒有。我在一箇中學裡教過書,但是不到半年我就走了。因為在那裡我不能夠說一句自己想說的話。我好像是一架留聲機,只能夠照唱片唱。而且就是這樣也還免不掉有跟別人爭飯碗的嫌疑。〃
吳仁民不說話,只顧喝酒。高志元又說下去:〃後來我又到一個軍官學校去。這是一個軍隊裡附設的。我有一個親戚在那裡,他約我去。我到了那裡,他要我當教員。我起初不答應。他苦苦勸我,我便答應下來。他要我教政治。我說我根本不懂政治。他沒有辦法,就請我隨便開一門功課,我編了一部社會運動史的講義,可是還沒有講到一半,我那個親戚就請我走路。我瞭解他,因為我再要教下去,連他的頭也保不祝〃高志元接連喝了兩杯酒,挾了幾回菜。他看見吳仁民不作聲只顧喝酒,便驚訝地帶笑說:〃你現在的酒量會這麼大?我記得你從前不喜歡吃酒嘛。〃
〃我近來才愛喝酒的,〃吳仁民說著嘆了一口氣,又拿起酒壺斟酒,給自己斟滿一杯,又給高志元斟了。〃從前瑤珠在的時候,她拼命反對我喝酒,我也不好十分違拗她的意思。現在沒有人來管我了。我需要的是醉,是熱。人間太冷酷了。〃
〃有人說吃酒多的人,會活活地被酒燒死,〃高志元笑著說。〃這句話也許有道理。你看,用火柴點高粱酒,馬上就可以點燃。〃
〃不過黃酒卻沒有這個力量。我的意思是能夠燒死也好。那一定很熱,〃吳仁民說著臉上露出了一陣慘笑,接著又叫夥計再添一斤酒來。
〃好,要吃就索性吃個夠。我的酒量不會比你的差,〃高志元滿意地說。〃不過我今天晚上還要去看劍虹,他看見我吃多了酒一定不高興。他是不會客氣的,有什麼話就會當面說出來,不怕得罪人。他永遠是那個道貌儼然的樣子。而且當著他女兒的面給他奚落幾句,也有點難為情。〃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麼,今晚上就不要去吧。他們正忙著準備迎接張小川。張小川從法國回來,後天就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