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才俊,只要假以時日,何愁不能成為一方豪雄?而豪雄身側,必有良臣名將相伴。其所建立的霸業越是輝煌,其身側的良臣名將,越是耀眼。就像雲臺閣二十八宿,倘若不是遇到了漢光武,恐怕其中有一大半,都會在綠林草莽當中蹉跎終生。(注1)
範正心中早已經認定,自己就是英主身側的良臣。即便做不了武王身邊的姜尚,至少也應該與穆公身邊的百里奚比肩。然而,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鄭子明這個英主,平素對他幾乎言聽計從。偏偏在對待神明的態度上,卻偏執得像個無賴頑童。
如果只是怕受牽連,他又何必頂著整個士林的冷言冷語,來當這個滄州軍長史?如果是怕受牽連,在幾個月前,發現滄州軍跟朝廷早晚必有一戰之時,他就該掛冠而去了。又何必拼著一把老骨頭,終日跟在孫子輩的年青人身後東奔西走?
“文長公不要誤會,子明不是說你!”還是潘美心細,發覺範正的神態怪異,趕緊出言打圓場。“他只是說,鯨魚這東西,跟傳說中的鯤鵬沒什麼關係罷了。您老想想,光是老河口對著的那一片兒海面上,就盤踞著鯨魚不下百頭。巨鯤如果這麼能生,整個大海早就填滿了。世間得有多少龍,才夠它們長大後來吃?”
按照傳說,鯤長大之後要化鵬,鵬的脊背,不知其幾千裡寬窄!若是大夥半個月前在海面上所看到的鯨魚都化作鯤鵬,恐怕頭頂的天空根本裝不下,更甭問世間哪裡能為他們提供充足的食物了!
“是啊,傳說未必做得真。大人不是說你老怕受連累?您想想,大人什麼平素時候慢待過您老?”李順兒向來會見風使舵,緊跟在潘美身後,笑著補充。
“文長公不要誤會,鄭某的確沒有奚落之意!”鄭子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語傷了人,也趕緊拱手賠禮。
“哼!嗯——!”聽了他們三個的話,老長史範正終於緩過來一口氣,歪了歪鼻子,拖著長聲**。
然而,沒等他想清楚該如何再規勸鄭子明幾句,李順兒的小聲嘀咕,卻又如火苗般鑽進了他的耳朵,“其實真是鯤種才好,鯤肉唉,比龍還高貴的玩意,把肉曬成肉乾兒賣到汴梁裡頭去,那些官兒老爺們還不都得搶瘋了。”
“我叫你吃,叫你吃。你就不怕天打雷劈!”想到鄭子明受了“奸佞”蠱惑之後,指揮船隊衝進海里對鯨魚大開殺戒的場面,範正的七竅頓時噴出了濃煙。舉起巴掌,劈頭蓋臉朝李順兒抽了過去!
“哎呀,別打臉,別打臉!”李順明明一隻手就可以把他推倒,卻沒勇氣迎戰,抱著自己腦袋,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嚷嚷,“我只是覺得鯨肉光是用來煉油,太可惜了。不如曬成肉乾賣個好價錢!況且那玩意就算真是鯤鵬又怎麼樣?別人殺它不得,鄭大哥殺它,卻天經地義!”
“你……”老長史範正猛地打了個踉蹌,停住腳步,雙手扶著自己的膝蓋,氣喘如牛。
李順怕他緩過氣兒來之後,再跟自己沒完沒了,也停住了腳步,大聲補充,“您老別生氣,事情根本不像您老想得那樣嚴重。如果傳說可以當做真的話,鯤吃蛟龍,龍當然可以殺鯤!它們跟鄭大哥是天生的仇家,無論誰殺了誰,神仙都不能拉偏仗!”
這句話,可是真說到了點子上,令老長史範正又打了個踉蹌,徹底無言以對。
按照民間說法,天子為龍,諸侯為蛟,無論鄭子明是其中哪一種,他對鯨魚的態度,好像都理所當然。
順著這個思路想來,鄭子明屠殺鯨魚賣錢的舉動,在老長史範正的眼裡,就忽然變得沒那麼可怕了。更何況,他老人家心裡還早就知道一個事實,鄭子明乃是前朝皇家血脈,真正的“鳳子龍孫”。龍的孫子宰鯤鵬的兒子給長輩報仇,誰人敢說不是天經地義?
正哭笑不得地想著,耳畔卻又傳來了鄭子明自己的聲音,“順子,別胡說!文正公,您老也被跟他一般見識。他那張嘴巴,向來就沒說過什麼正經話。我盯上了海里的鯨魚,一方面是為了為咱們滄州開闢財源。畢竟傳說必當得了真,而滄州地處漢遼邊境,父輩受敵,沒有充足的錢糧怎麼可能自保?另外一方面,則是想試試有沒希望,打造一支水師出來。假若僥倖成功,則沿海各地,咱們可以任意縱橫,無論誰也阻擋不住!”
注1:雲臺二十八宿,東漢明帝,永平三年命人在雲臺閣,給追隨其父親劉秀的一眾功臣畫的肖像。為顯示公平,特地扣除了皇親國戚。所以最後只畫了銚期,馬武、鄧禹等二十八人。後世將其與天上星座對應,演繹而成雲臺二十八宿。
第七章 國難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