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瀟笑了一聲,未做應答,只將笛子放在唇邊,片刻之後,悠揚婉轉的笛聲,從他唇間流瀉出來。曠野之地,前方是茫茫夜色,後方是狂歡戰營,這思鄉曲夾在中間,與周青青上回聽來,又別有一番風韻。
她聽得有些怔怔然,腦子裡不由自主又浮現在金陵的那些日夜,待到曲子結束,不知不覺竟然淚溼滿臉。
她回過神,有些不自在地,抬起衣袖,輕擦了擦眼睛。
馮瀟轉頭看她,眉眼浮上一絲笑意:“王妃是想家了麼?”
周青青點點頭,卻沒有出聲。
默了片刻,馮瀟又低聲道:“今夜不知為何,我也有些想家。”
周青青抬頭看向他,只見他神色略帶蒼茫憂愁,有些奇怪問道:“馮將軍不是說自小顛沛流離,不記得故鄉在哪裡麼”
馮瀟點頭:“我確實幼時就顛沛流離,也早不記得家鄉在何處,但這些日子,不知怎的,腦子裡總是浮現兒時的一些場景,有山有水,有屋子有荷池。我想那大概就是我的家吧。”
周青青思忖片刻,試探問:“馮將軍不記得自己為何會顛沛流離?”
王侯世家,市井百姓,每個人自有其與生俱來的氣質,馮瀟雖則是西秦馬奴出身,但她總覺得他跟西秦市井草根的粗人並不一樣,長相也與西秦人不甚相同。
馮瀟沉默了半響,才回答他的話:“戰亂,我夢裡的家園,皆被戰亂所毀。”
周青青想了想十幾二十年前的天下局勢,雖然她尚未出生,但也知那正是南周和西秦打得最兇的時候,許多人因為戰亂失去家園,倒也不足為奇。
周青青無奈地笑了笑:“戰亂確實可恨。本以為西秦與南周議和,我和武王成親,本以為這世道至少能安穩幾年,沒想到北趙又開始不消停。看來想要天下太平,大概只能在夢裡吧。”
馮瀟嘆著附和道:“是啊!只能在夢裡。”
周青青深呼吸一口氣,站起身:“偷溜出來這麼久,怕是王爺會找我,我就不打攪馮將軍的閒情雅緻了。”
說完大步走開,走了幾步,身後的笛聲再次響起,只不過很快隨著她的腳步,被掩埋在戰營的夠籌交錯中。
周青青找到秦禎處,卻見他正和幾個將士斗酒,身子有些東倒西歪。她心裡一驚,趕忙走過去,一陣酒氣撲鼻而來,她皺了皺眉:“王爺,你怎麼喝酒了?”
秦禎指著身旁幾人,笑嘻嘻道:“夫人將我的酒換成水,叫這些傢伙給識破,我正被罰酒呢!”
這不是胡鬧嗎?周青青將他扶住,同一旁的鬱將軍道:“鬱將軍,王爺重傷未愈,大夫交代不能喝酒。”
鬱將軍本以為秦禎好得差不多,見她憂心忡忡,才知並非如此,忙道:“那王妃趕緊扶王爺去氈帳休息,剛剛王爺出去了一趟回來,已經喝了一大罈子酒。”
第三十三章
夠籌交錯繼續,周青青扶著醉醺醺的秦禎回到氈帳。曠野之外,夜深露涼,她將榻上的羅衾鋪好,又將一方狐裘搭在一旁,讓他慢慢躺下。
秦禎兩頰發紅,雙眼微閉,嘴裡胡亂囈語,偶爾有蹙眉,似乎是有些難受。周青青將豆大的油燈,撥亮了一些,蹲在榻邊,將他的衣服解開。
她將舊藥取下來,好在傷口早已癒合結痂,只是仍舊紅腫,又小心翼翼給他塗上新藥包紮好。正給他把衣服繫好,手卻被他抓住。
秦禎半睜開眼睛,眼睛裡是醉酒後的迷離紅色:“你可是想回金陵,不願意待在西秦?”
周青青嗔道:“讓你別喝酒你不聽,明早傷口疼可別喊疼。”
秦禎抓住她的柔荑,在手心揉了揉,笑道:“等擊退北趙,我就放你回去,讓你同弟弟妹妹團聚。”
周青青怔了一怔:“此話當真?”
秦禎闔上眼睛,嘴角牽起一絲淺笑,低聲道:“想得美!”
這話落音,他頭微微一歪,發出沉沉的呼吸聲,竟是睡了過去。
周青青氣得差點一口銀牙咬碎,舉起拳頭朝榻上的人虛張聲勢揮了揮,復又悻悻放下。剛剛他說的那話,明知他只是玩笑之語,但她卻有那麼一刻當了真。
其實她如何能回得去,她不僅是西秦王妃,更是兩國和親的那個南周公主。若是真有秦禎放她回西秦那日,想來就是兩國議和作廢之時。
她幽幽嘆了口氣,吹滅油燈,爬上榻睡在一邊。說來也是奇怪,兩人不過是同床共枕過幾日,她竟然對跟這人睡在一處,有種莫名的習以為常。大約她真是個惜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