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課結業有兩個學分,先生的考試卻也特別――各自回去寫篇文章,只要與原著相關即可。我為了博先生的青睞,斗膽用文言寫了篇論文,後面還賣弄地附了一首律詩,記得有“譚龍諒必屠龍手,說美豈非解美人”一聯。許多年後,與先生戲談當初的交往,果然他是從這回考試注意到我這個姓名的――他給了個最高分,95。只是現在想來,我仍為年輕時的輕浮孟浪深感汗顏。
二
80年代的大學,於今天來看,確實恍若隔世。那種自由浪漫和求知慾,在眼前這個商業時代,似乎已很難重現。
先生的課,一直是人滿為患。他每個學期,又都開的新課。因為怕擠,後來我只斷續聽過他和鄧小芒合講的“中西比較美學”。鄧是哲學系的才子,還是著名女作家殘雪的哥哥。易鄧當時在武大齊名,且都是78年以高中文憑直接考取武大的碩士。
真正走近先生,所謂入室,也是因為文字之緣。那時武大有個文學校刊,準備發我一篇習作。那正是一個時興探索和實驗的年代,我寫的個小說,是把詩和敘事兩條線並列而下的,形式上顯得有點怪異。主編好意,專門拿去想請先生寫個評論――那時老師在文學期刊開文評專欄的,只有他和於可訓先生。先生似乎還對我略存印象,便要主編約我到他家去座談。我未想到這竟成了敲門磚,自然,心底原是欣喜和忐忑的。他住在南三區,的確算是蝸居,主臥兼客廳,我們就在床前閒話。針對拙作,先生反倒沒說幾句,大意是好故事,這樣就發表,有點可惜。我自然懂得先生的深意,至今也未敢貿然投出。
但自此之後,我則借梯上樓,與先生的過從漸密了。他在課堂上,原本對許多人事,都持皮裡春秋的說法――這也正是他講課的迷人之處。單獨面對時,先生的嘻嘻哈哈之中,自然帶著更多的機鋒。那時,他還是副教授,曾經被劉校長賞識,一度做過系副主任。後來老校長下馬,他也就潔身而退了。那陣子高校還比較正規,因而教授也難免捉襟見肘,先生忽然就說要戒菸了。我不忍看他連這點雅癖也要斷交,故意送他一條煙一瓶酒一斤茶,並附贈了一首五古――人生有三害,俗號菸酒茶。持之呈君子,獻芹復自誇。煙為百害首,灼灼芙蕖花。舶來非國粹,盛行推中華。一支燃在手,焚香薰白髮。暗夜見明滅,清宵練吐納。噴之驅蚊陣,如鶴舞雲霞。箇中觀世相,何似霧中花。冉冉作雲遊,功效勝大麻。酒是萬惡源,亦乃食精華。哲人千古醉,醒者皆堪殺。白眼夾醉眼,酒花掩淚花。一壺能遣悶,三杯聊解乏。飄然百病退,一夢登仙槎。譫囈皆珠璣,著書自有法。此亦屬隱術,用之可避邪。茶本閒人趣,並稱為一家。造化來指掌,無地入胸夾。荼蘼舌尖放,清泉齒上滑。清苦有回味,品味度生涯。三物皆有害,幸不違憲法。人不可無癖,嗜此非窮奢。勸公莫捐棄,悟道必無差。也許這首打油還真的起了點作用,以至於今天他還保有這些惡習。
三
先生和我,應該論得上誼兼師友。這種關係在我畢業之後,似乎更漸深濃。那時我分到瓊島,彼此尺素往還,說些非關家國的閒話。再以後,我又突然辭職回了武漢,之後是比較漫長的閉關索居生活。而此階段的先生,在武大則也過得比較壓抑。雖然著書幾冊,講課最受歡迎,卻由於眾所周知的諸般人事,竟連正高職稱也被卡著不評,住所則依舊是蝸居。於是,先生漸萌去意。
楚材難為楚用,這大抵是自古而然的可悲潛規則。好在天下尚大,自不乏人猶能於風塵中辨物色,很快廈大就來了調函。從當日的頻繁通訊來看,初遷海崖,風俗盡殊,不免有去國懷鄉之嘆。我在禁中,無以相慰,嘗遙寄過一首詞――念奴嬌 贈易師――燃煙枯坐,想先生何在?黑雲遮月。望處霜風吹淚眼,又到團年時節。海岸無涯,仙蹤難覓,應悔曾輕別。幾回提筆,苦衷難以重說。 猶記忝列門牆,諄諄垂教,常使心肝熱。當年門生今孰往,護侍師尊身側。隨俗紅塵,爭逐蠅利,多是江湖客。夜深東望,但看雲水千疊。
在那個特殊歲月,先生對我魚雁殷勤,鼓勵甚多。每次返漢省親,也必彎到起義街55號來探視。難中相見,他給我推薦當年有哪些小說文章可以一讀,說起劉震雲的《新聞》,他竟能隨口背出原文,並分析其中筆法的機智。師生相與禁中論文,確實每讓陪侍之人跌破眼鏡。至今想來,那樣的畫面實在溫馨。
那時在廈門有個陌生女孩,經朋友介紹,與我時相箋候,有點近似今天的網戀。我託她去看望先生,一來二往,先生便多了一些瞭解。後來先生又來探我,很鄭重地規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