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我故意將“張生跳牆”和“拷紅”等等帶有喜劇色彩的部分講得生動活泛,雲深聽得笑出了聲。她畢竟只是個孩子,悲喜只在轉念間。
而講到“長亭送別”一幅,整版卻沒有雕畫,只用秀麗的趙體楷書刻著王實甫為此節所寫的那首著名的《端正好》。雲深看著對她來說有些難認的字型,一字一字地念:“碧雲天”
我怕她有些字不認得,便在她身旁蹲下,和她一起慢慢念道:
“碧雲天,
黃花地,
西風緊,
北雁南飛。
曉來誰染霜林醉,
總是離人淚。”
念畢,她怔怔地不動,我以為她是在思量著詞句的意思,正要給她講解,她忽然慢慢轉過頭看著我,臉上已掛了兩行清亮的淚水。
她懂!這首詞裡的意境和離情她完全懂!
我將她攬在懷裡,任她纖細的雙臂環住我的脖頸,然後將柔軟的面頰貼上我的。她不出聲,但溫熱的淚水卻不停地滑落在我面上,燙得我的心撕扯一般痛。
我抱緊她,貼在她耳畔輕聲說:“寶寶,別這樣好嗎?別這樣。你和爸爸媽媽很快會再見的。”
她從我懷中仰起臉來,帶著滿臉的淚,傷心地看著我:“那你呢?”
我一愣。
她的傷心裡有小小的一部分是為了我嗎?
她的心裡會有些微的一角在唸著我嗎?
該死,李靖平你在想什麼?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不是疏影。她把你當成了她的玩伴,相處久了,自然捨不得你,過些時候她就會淡了。
我儘量平心靜氣地安慰著懷裡的小小人兒,直到她哭累了,說想去荷塘。
我揹著她,一路走到留聽橋。然後和她靠著橋欄,並坐在橋上。她小小的身體偎過來,我輕輕用手臂攬了她,看著面前的斜陽,水色,與荷影。
我不願也無法再去分辨心中的蕪雜紛亂,只願時間就此停了,我可以和她坐到地老天荒。
生別離 (靖平)
我此生東奔西走,已習慣了聚散合離。但除了疏影和父母的離世之外,還沒有哪一次讓我有如此錐心徹骨的不捨。而物件是一個孩子。
此刻,我和雲深的父母都站在機艙裡,同她道別。
雲深規規矩矩地坐在座位上,我給她買的小鵝“茅真”正臥在她身旁的籃子裡,雲深要把它帶回布魯塞爾。
成碧和Philippe一邊給她小心地繫好安全帶,一邊絮絮地和她話別,從布魯塞爾趕來的女官,保姆和侍衛恭敬地站在一旁。
等成碧和Philippe跟雲深說完了話,起身站到過道里,我便走上去和她說再見。
她美麗深邃的褐眸睜得大大地看著我,一眨不眨。我朝她俯下身去,還沒開口,她就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著急地問:“那個玉觀音呢?”
我把系在脖子上的玉觀音從襯衣下面拿出來,微笑著說:“別擔心,我一直戴著的。”
她鬆了一口氣,又有些不放心地說:“你要一直戴著呀,不然就不靈了。
我點頭:“好。我一定不摘下來。”
“你什麼時候來看我?”她眼巴巴地看著我。
“等到十月舅舅就去看你。”我回答。
“你要保證。”她有些不安地認真說。
“我保證。”我朝她俯下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算是道別的結束。
在我嘴唇觸到她柔軟細緻面板的瞬間,她纖細的小手緊緊握住了我兩根手指。
我從容地直起身,不動聲色地從她手裡輕輕抽出我的手指,然後微笑著對她說:“再見,雲深。”
我們三個大人走下飛機,站在浮梯旁,等待著艙門的關閉。成碧開始哭了,Philippe緊抱著她,溫言安慰著。
我站在一旁,面色沉靜,心裡卻翻騰起伏。我和這個孩子從初見到分離,短短十七天。我在她身上看到疏影的影子,也看到疏影所沒有的天真爛漫,童稚無拘。這十七天中她帶給我的歡樂,是我自十歲時獲知疏影患病起便再沒有感受過的。但我們終是要回到各自的生活。從此刻起,我該放下她。
但我為什麼會覺得空落虛浮?難道這孩子走了,我的心也跟著去了嗎?
乘務員站在機艙門口準備關上艙門,這時我聽到一聲微弱的喊叫從艙裡傳出,乘務員隨之驚異地扭頭看著艙內。
那是雲深的聲音,是她在喊!